自雪诺世子从病中醒来,整日里闷闷不乐。
他情愿,那日在城郊稼田中,化为一堆白骨的是自己,也好替父王赎了一些罪孽。
是日,世子正将自己幽闭在房内的昏暗处,衣衫不整,垂头散发。
他的意志已被消磨耗尽。
虽贵为世子,父亲却不给他发声请愿的机会,在朝堂之上亦无甚实权。
忽地,靖王爷从院内进来。
他怒气冲冲地蹬开房门,对着儿子抬腿即是一脚。
雪诺世子被踢倒在地,也白白受着,仍双目无神,一言不发。
靖王见这不中用的儿子,如此自甘堕落,泄气偷安,便气得咬牙切齿。
他厉声喝道,“逆子!枉我二十年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就这样报答本王?以这副德行继我王位吗?”
世子瘫软着身子匐(fu)在地上,冷冷地笑起来,“孩儿不孝,忤逆了父王。可父王为了孩儿独揽朝纲,杀人盈野,贪赃枉法,惹动天怒!这等王位孩儿不敢坐,孩儿怕父王百年后,孩儿将枉费您一片苦心,将这沾满鲜血的权利之位,平白就丢了。”
靖王吼道,“你以为皇室王位为何物?权利又为何物?若没有本王,你早被那妖精给剥皮抽筋了!”
靖王见这痴儿如此自暴自弃,气得将他提领薅(hao)起,放下狠话,“我这一生百举百捷、庙算如神,如何生了你这孬种?!”
想到这里,靖王便怒火中烧。
此时,世子听了父王一通训斥,却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血性来。
他反问父亲,“我只情愿那日死的是我!您知我向来不屑王位,却处处以孩儿继承衣钵为借口,丧尽天良!孩儿现已是行尸走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既以我为耻,便将这命拿去吧!”
靖王见一向文文弱弱的儿子如此倔强,自己之所以玩权弄术,皆是为了安享余年,子孙强盛。
未曾想,这痴儿却如此伤他的心。
靖王眼中含泪,怒气冲天便给了世子一计重重的耳光。
他寒心道,“那日死的乃是为害百姓的蜢蝗妖精,为父这么做并没有错!”
雪诺对父亲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父王却至今执迷不悟,想将诸事用一个妖的死来掩盖。
他只得无奈哼道,“那妖怪为何引来蝗灾,想必父王心知肚明。您区区肉身凡胎,又怎能将一个妖怪处死?恐在身后襄助父王的人,亦并非善类。”
靖王不愿多言,遂拂袖而去,独留雪诺一人在房内伤神。
靖王走后,世子正独自在房内饮恨吞声。
这时,小厮来报,说献艺一行欲入内拜访。
世子心中不快,也不似往日一般不亦乐乎。
献艺遂携师弟、师妹一行直接进了内室探望,见雪诺在房中斯文扫地。
献艺却兀自坐在堂前主宾之位的榻席上,只冷言冷语道,“靖王爷欲扩建行宫,行宫之大、殿宇富丽堂皇之姿,竟比皇宫更甚!这样荒唐的事,却瞒着深居内宫的当朝天子。如今天子成年,却在朝中无可信之臣;世子长姐已贵为一国之后,现身怀六甲,却又险遭不测。天子子嗣凋零,王爷大权在握。对比之下,王爷当真是运筹帷幄,为世子筹谋下了好王位啊!”
这激将法却不奏效,世子听到献艺元君一番冷嘲热讽也不气恼。
他只道,“献艺兄所言极是,我就是那善用权谋的靖王之子。”
要离看到雪诺世子一蹶不振,便道,“世子,你仔细想一想,我大师兄所言,意欲为何?”
廿熹见世子仍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便直接说,“世子,靖王他图的何止是王位!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世子听了这话,脑海中的往事便逐渐翻腾旋转。
想起父王往日种种,如今又要建宫寝、迁王脉,又恰逢姐姐龙胎遇刺。
冥想间,他想到了一幕可怕的画面,那是他未曾预料过的事。
难道父王竟要……
可他与陛下、与姐姐是至亲啊!
想到这里,雪诺世子仿佛重生,便惊道,“诸位言下之意是?”
廿熹一行人,见世子终于看清事实真相,便都默默注视着面前这位如梦初醒、满面惊愕的世子,沉重地点头道,“正是。”
世子想到父亲竟要僭(jian)位夺权,自己竟如何都不能再软弱下去。
靖王府已然铸成大错,连累了城中百姓。
眼下,如若父王不愿罪己告天,儿子也只好代劳。
世子坚定地说道,“既如此,这靖王之位,雪诺便不得不坐了。如若不然,他日父王定要将我推上九五至尊之位。雪诺定不能做背君的小人!”
如是,雪诺世子骤然之间一改颓废之态,只与献艺等人筹划着一场大事。
靖王府内一时间平地起风,暗流涌动,表面看上去,却似是府上众人俱安稳度日,一如往常。
这一日,靖王在书房内召见诸位将臣。
他气势磅礴道,“戌(xu)时之前,各位务必点齐兵马,枕戈待旦。亥时一过,本王便要改天换日,凡杀敌有功者,赏封邑,食万户!”
众将臣听罢,便起身行礼,皆道,“唯王爷马首是瞻!”
靖王只知亥时一到,便可杀入皇宫,执掌玉玺。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用向龙椅上那位黄口小儿叩首行礼,这如画江山便是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里,靖王大喜。
他乐得于日中时分,就早早宿下,只待大战来临。
夜里将有一场硬战,雪诺世子这边,也蠢蠢欲动。
献艺师兄弟一行,也在暗中行动。
入夜后,无声、无息两位师兄分赴皇城外两边的东西二营查探。
此时,两个军营中的士兵或磨剑擦枪,或酣睡如泥,只待点兵出发。
廿熹与要离已经悄然入了皇城帝宫,二人分别自南北两侧的宫门潜入。
廿熹现身后宫寝殿,只见皇后正值孕中。
这皇后体态丰腴,正在殿内服药安胎。
要离在皇宫正殿中见天子秉烛夜读,然身边却只有三两内官在侧,殿外也只有寥寥侍卫。
要离只叹道,这一朝天子实为傀儡,竟被一手遮天的靖王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