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戈与羌溪相接,这几日,骑牛点兵派将,整个戎戈都被震动了,连羌溪的龙城,也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是夜,貉貊半醉半醒,又听见有士兵列阵练兵的喊叫声。
她本是一只赤龙,一双耳朵自然也比寻常人更警醒一些。
于她而言,这乌乌泱泱的聒噪声也便更刺耳了。
“是谁在那里,搅了本神的清静?”
貉貊歪歪扭扭地走出龙城,她的长发还是散落在肩头,一身血色的红衣,拖到地上。
见月色正亮,炊烟四起,貉貊不由得奚落道,“这个骑牛,九州太平无事,他怎得又要练兵了?吵得我不得安睡,该当何罪啊?”
于是,貉貊便将酒葫芦胡乱地挂回到腰间,飞身上天。
听不到回答,貉貊决定循着声响亲自去看看。
事实上,她独自居住在羌溪,从未得到过旁人的回答。
这一次,她又想去戎戈抓几个兵将来练一练。
一来二去,自己能活泛活泛筋骨不说,还能帮骑牛好生练练他的兵马,让他切莫骄躁。
貉貊知道,虽然戎戈常常招兵买马,练兵列阵,十分聒噪。可这样的聒噪,却是陪她度过漫漫长夜和茕茕白昼的唯一之音。
是而,她去寻几个兵将打架,也不会将他们一棒就打死,打得半死就罢了(liao)。
这些人,可是常年陪她的、最亲近的陌生人。
一个人的城,连一丝烟火气和聒噪声,也是奢求。
俄顷,貉貊便来到了戎戈。
今日的戎戈,似是与往日有十分的不同。
戎戈之内,营寨遍地,火盆两丈一个,五里成群。
营帐外的岗哨正正经经地站在那里,让貉貊苦苦找不到下手的好机会。
貉貊不想招惹太多人,倘若事情闹大了,传到了骑牛的耳朵里,她在羌溪隐藏了几十万年的秘密,只怕要被世人揭开了。
于是,貉貊便悄悄从一堆营帐后离开了。
她此刻正微醺,心不在焉地走着。
忽然,貉貊只觉得脚下软软的,她不知自己踩到了什么,心中不快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竟敢挡住本神的路?”
貉貊狠狠地踩下去,用右足狠狠捻着那个不知名的东西。
可谁知?
“咳咳咳……”
一阵莫名的男声就从脚底下传了过来。
难道是个被扔出来的士兵?
听这半死不活的声音,怕是也没活头了,管他作甚?!
想到这里,貉貊便迈了宽宽的一步,想越过去这死尸,快些离开。
怎料?
接着,却突然传来一声,“女施主,小心!”
貉貊被这冷不丁地一声叫喊给惊了一下,她连忙飞快转过身来,想查探四周可否有敌情。
可她细细查看,这月色暗影之中,却并无旁的人。
他刚刚说什么?
“女施主?”
难道戎戈这地界上,竟还有和尚吗?
一时间,貉貊便来了兴致。
她低下头去,想看看地上躺着的是何方神圣。
原来,这人正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他的眼睛重重地合着,适才,该是说了些回光返照的浑话。
这人满头的散发,却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僧袍。
貉貊不禁奇怪道,“哪里来的和尚?居然还生着满头的长发?!看这一身衣裳,听他刚才那般细语温声,倒是真像个和尚。”
貉貊想看看这人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的面孔,便伸手去拉他的衣服,想让他翻过身来。
怎料?
他的衣服烟熏火燎的,早就破败不堪。
貉貊只轻轻一拉,就破了!
她正心烦,该如何处置这一身尘垢的奇怪和尚。
突然,貉貊眼中的余光看到了几十万年来,她日思夜想的东西。
赤鳞!
片片耀明锃亮,利刃锋圆,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地排到肩头。
一片血红的赤鳞,两片血红的赤鳞……
六十四片血红的赤鳞,还有第六十七片血红的赤鳞!
……
七十九片赤鳞,八十片赤鳞!
整整八十片赤鳞,貉貊数得心惊肉跳。
她的素手在这人的后背上抖了又抖,她怕,怕得不敢用力去触碰那一片片的赤鳞。
貉貊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这人,让他再受到什么刮鳞伤骨的锥心之痛。
还应该有一片,这第八十一片赤鳞,并不在这人的背上。
貉貊的眼神顺着那人的脊背,缓缓滑到了他的颈上。
只一眼,她的眼中霎时间便蓄满了泪水!
第八十一片赤鳞,它的所在,恰好就在这人的颈上。
这是他的逆鳞,是龙的逆鳞!
貉貊的眼泪瞬间像泄了洪的雨水一般,滂沱而下,噬血焚心。
她只觉得有万箭穿心之感,她只觉得,除了一颗饱经蹂躏的真心,她一无所有。
如今,这九州之内,天地之间,除了她,还有谁是赤龙的后人呢?
这孩子身上血漓漓的赤鳞甲片,与她生得一般无二。
若他不是本神的孩子,那本神的孩子便真的死了!所谓母子连心,其言不虚,貉貊单单看到他一身血红,便断定这人就是她死去的儿子。
貉貊仰天长啸,“他是龙的儿子,是赤龙的儿子啊!哈哈哈哈哈……他是龙的儿子!”
狂笑间,她的周身,瞬间有强大的仙法气息迸发出来,陡然炸开!
她手臂上的一双铁镯和钏镯被震得,险些要玉碎飞身。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从前,她死了儿子,没了亲人。她的逆鳞也便跟着去了,连愤怒也跟着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