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的儿子回来了,这便是她的逆鳞。
从今以后,谁若敢再动他分毫,貉貊便会将那人焚骨扬灰,赶尽杀绝。
貉貊轻轻地为他翻过身来,想看看这多年里,她的儿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他是生得一副白嫩的面孔呢?还是黝黑的皮色呢?
貉貊猜不出,他的眼睛是圆圆的,还是长长的?
轻轻又轻轻,她悄悄地为他翻过身来,只见他浓眉大眼,肤白肉嫩。
他怎会长得这般?
这般像要离呢?
貉貊微微一惊,便容不得再多想。
她顾不得想他是如何被伤成这样,顾不得想他为何成了不伦不类的和尚,也顾不得想这二十六万年他是如何死里逃生。
貉貊将他稳稳地抱在怀里,步伐坚定,瞬间便飞身到天上去了。
她抱着儿子在云间簌簌飞着,低下头温柔地看着他,朝他细声耳语,“二十六万年了,我在睡榻边为你挖了一座坟。娘怕你孤单,便夜夜陪着你,从不安睡。我若不饮酒,便永无闭眼之日。”
此时,白云下方,有两队戎戈的士兵被派出来,在地面上急急地搜索着。
“王爷有令,一定要搜到那个假和尚,他可是庸北来的细作。找到假和尚,重重有赏!”
“是。”
于是,裔族的士兵连夜搜索砸到地上的莫离。
“将军,东边并未发现有假和尚的踪迹。”
“将军,西边也未发现假和尚的踪迹。”
“接着找!”
“是。”
“将军,我们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凹陷的坑,看那坑的形状,十分像那假和尚落地时砸出来的。”
“快带我去看看。”
片刻后,便听到黑夜里有一个声音传出来,“那假和尚一定是跑了,再召两队兵力过来,给我搜!”
“是。”
一时,戎戈的地面上,有一、二、三、四共四队士兵在连夜搜寻莫离的藏身之处。
骑牛已经下了严令,一定要将莫离找出来。
不仅是因为莫离是一个要就走文无和将离的细作,还因为,骑牛十分看重莫离走火入魔时打斗的本事。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留在身边,于骑牛的大军亦是大大的有利。
他们不知,貉貊突然现身,早已将莫离带走了。即使他们将戎戈翻过来,也绝无找到莫离的可能。
另一边,转眼间,貉貊就带着莫离来到了龙城的五趾洞内。
她将莫离轻轻放在床榻上,柔柔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别怕,娘亲会护着你的。”
貉貊从怀里取出一颗丹丸,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将半数的修为和法力渡到了那丹丸中。
她坐在床榻边,轻轻地扶起莫离的头,喂他服下这枚渡了真气的丹丸。
“好孩子,你经脉错乱,仙根似断未断,性命已岌岌可危。有了娘亲半数的修为,你便可渡过这一劫。你好生疗养,往后的千年万年,不论你何时醒过来,娘都会好好陪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莫离服下了貉貊的丹丸,看面容并无甚变化,可他周身的仙脉和脏腑却悄然间被这些仙气润养着,走火入魔处渐渐回到正本,各归其位。
貉貊为莫离切脉,才知他是转世重生的仙根,赤龙真身被封在了颈间的逆鳞里。
他在无意间动了怒,真龙之身在体内逃了出来。一个没有几分道行的小仙,自是驾驭不了真龙之身的。
好在,他终于平安了。
安顿好莫离,貉貊略略恢复了平静。
她心想,“我终于扬眉吐气,了却了心愿。那么往事和旧账,也该一一清算了。”
貉貊站起身来,看着床榻边那座小小的孤坟,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她猛然脱下一身红袍,长臂一挥,那红袍的衣袖就被她双臂上的两双镯子划破了。
长袍脱了下来,两只暗红色的断袖却与镯子纠缠在一起。
这身红袍穿了二十六万年,一朝破了,貉貊却毫不心痛,反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二十六万年了,她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一回。
貉貊将她脱下来的红色长袍用力扬起来,披到了那座孤坟上面。
那坟穿上了新衣,竟也不再那么凄凉了。
貉貊轻快潇洒地走出洞外,痛快地扯下两只断袖。
此时,她的身上,只剩下里内的那一身雪白无暇的白衣,白如素雪漫天,亮如日月清辉。
当年,离开蛥山那日,她亲自剪了白袍和嫁衣。
她想得明白,嫁衣套白袍。
多年来,她身穿红色的嫁衣,一刻也不敢忘了当年的仇恨。
她每日都希望能有喜事,令大仇得报!
如今,她寻回了儿子,心事已了,不必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仇人在哪里,死去的儿子在哪里。
她终于可以褪去红衣,干干净净去寻仇人了。
若是她只能含恨而终,也可清清白白地去,别污了儿子的眼睛。
今夜里,貉貊有意外之喜,不管想到什么,她都合不拢嘴。
貉貊畅快道,“哈哈哈哈……我貉貊的儿子回来了,今生今世,本神无需再饮酒寻欢,也能安心地闭眼了。”
貉貊大笑着,将腰间的酒葫芦猛地撕下来,一力摔到地上,痛快不已。
今夜,整个九州俱月朗星稀,寂静安详。
委舾的蛥山之北,三足乌在密林中独独站在湖边,默默出神。
想到戎戈与庸北即将大战,她想起了诸多的往事,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起来,“孩子,缘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本是人家的娘,可我竟为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孩子,让你们母子受尽了磨难,分离了几十万年。”
三足金乌长叹一口气,“教子无方,是时候该还了。”
整个委舾,对这场战事置身事外。
离魂毕竟是个君王,那日在北州帝宫里,既已不再提仲海与委舾的仇怨,他便当真下定决心,不再参与这场战事。
他深知,骑牛是叱咤风云的战神。
若战,则日后委舾将成为骑牛的属地;若不战,等他胜了,也会来委舾招降自己。
既如此,不如安安稳稳地守着委舾,等他来颁旨,也可免去兽族人在大战中的伤亡。
蛥山那里,蝽蝉和貔鮻多年里树敌无数,却都是糊涂脑袋。
他们一心想着,通过一枚百尾环翎来倾覆九州的局势,竟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夜深了,蝽蝉和貔鮻正各自做着发号施令的美梦呢!
翌日,天将亮未亮时,貉貊便身着雪色白袍,戴着她的铁镯和钏镯,动身去了委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