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惊醒过来的奶娘朝外看了一眼,没看到人,便赶紧催促着孩子回去睡觉,孩子却依旧在争辩着自己的确瞧见了爷爷,最后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才乖乖躺了回去。
好半晌,老人才缓过劲来,撑着墙,站起身,默默走出了院子,去了书房。
的确如自家那老婆子所说,这辈子连个名字都不会写,所谓书房,也就是做做样子,平时他都不会来,倒是经常叮嘱儿子,将来得为孙子请一个好先生,以后得进太学,哪怕当个武官,也得识字,不求写出什么好文章,总之,别事事都得求人。
想着,想着......
此生种种,一一在老人眼前闪过。
贫苦农家出身,被战争毁灭了家园,最后跟着当时还是嘉国公家二公子的宋泽雨,做了马夫,到如今,阖家幸福二十年,的确该知足了。
他颤巍巍地把怀中那封陆元直交给他的信放在桌上,然后解下腰带,挂在了旁边的书架上,最后将脑袋放了上去。
整个过程,他的手一直在抖,但老人始终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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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府后花园,在那座有些简陋的坟茔旁,又多了一座更小的坟包。
一般来说,棺材铺中存放的棺材都是他人早早订下的,若是暴死的,一般都会送去义庄,或是停尸七天,让棺材铺有时间赶制。
不过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上陈王府的权势摆在这,故而直接从城里的棺材铺强拿了一副棺椁,木头也是用的最好的,用老板的话来说,本是打算留着自家用的,所以陈王府又多添了一笔银子。
没有太多仪式,梅晨当时是狠下心只求一死,连脑浆都撞出来了,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而且死状凄惨,也不适合摆灵堂,更省得让梅清秋瞧见了白白伤心,便草草下葬了。
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宋琅放下铁锹,看着眼前还算规整的坟包,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用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帕巾擦了把汗。
没有让小侍卫沈川帮忙,从头到尾,都是宋琅亲力亲为,哪怕他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都坚持锻炼,也累得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不过沈川也没闲着,而是一直摆弄着祭祀用的香烛纸钱。
在梅晨坟前点燃了香烛后,少年郎又抹了把泪,一边将纸钱在香烛上点燃,然后扔进坟包前的铜盆里,一边小声念叨着。
“梅兄弟,一路走好,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一定!”
宋琅稍稍休息了一下,随后先走到梅若水坟前,跪在地上,对着梅若水的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却没说什么,又从旁边抓起一叠纸钱,在梅伯坟前也烧了,最后才踢了踢沈川。
少年乖乖挪到了一旁。
宋琅单膝跪地,轻轻抚摸着令狐貂亲手为梅晨刻下的牌位,目光温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最迟冬天,主子一定会让那些害你的人下来陪你,若你泉下有知,到时候记得托梦来告诉主子。”
正在这时,令狐貂也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四爷。”
宋琅转过头,然后站起身,迎了上去。
“查得如何?”
令狐貂悄无声息地瞥了眼沈川,宋琅会意,对少年道:“沈川,为你梅弟弟再添一捧土吧,地下凉。”
言罢,宋琅才带着令狐貂走到一旁。
“东宫那边联系上了么?”
令狐貂没有迟疑,直接拱手道:“四爷,江先生这次冒险传讯,事后很有可能被他先前提到的那位东宫谋士盯上,所以臣认为,暂时不便联系江先生。”
让令狐貂稍稍松了口气的是,宋琅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点头道:“嗯,你说的对,报仇的事,来日方长,白日里,的确是我冲动了。”
令狐貂看着宋琅那憔悴的模样,一时间是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安慰道:“四爷,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切莫太过自责,此非您之过。”
宋琅没有多谈,而是岔开了话题,道:“梅姐姐呢?”
令狐貂苦笑道:“梅姑娘伤心得紧,一直在房中哭呢,臣以为,四爷还是去安慰一下的好。”
然而,宋琅却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他们对付不了我,自然会对我身边重要之人下手,梅伯,梅晨,都是因此而死,绝不能再有下一个,所以以后,就得麻烦先生来照顾她了。”
令狐貂面露讶色,随后连连摆手。
“四爷,不可呀,这......”
宋琅伸出手,一把按在了令狐貂肩上,目光灼灼,仿佛两道不灭的明灯,看得令狐貂一时发昏。
“先生,您应该明白,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你与我,打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不争,就死,但我不能再自私地让她也置身于危险中,您明白吗?”
听着宋琅的话,令狐貂慢慢低下头。
“臣,明白。”
宋琅放下手,倏而仰头望天,一声长叹后,再低头时,眼神已重新变得深邃。
“你也去上炷香吧,上完了香,早点睡,以后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