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最初的痛已经被冷和麻木所替代,躺在坑底的人眼睁睁看着太阳坠下山去,星星颤颤巍巍的牵着月光照进这淌着溪流的山谷,落下一片霜寒。
手臂上的伤将破了口的衣裳浸得变色,依旧在渗个不停的血顺着已经结冻的冰面向山下流去。
麻木的冷几乎要吞噬掉宁守云最后一点意识,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恍惚起来,疼痛都不能将人唤醒半分。
“咕噜……咣,哐啷啷……”
一阵滚落之声带起瓶瓶罐罐碰撞碎裂的余波,紧接着便是一声隐忍着从牙缝中跑出来的痛呼:“嘶!”
“怎么了,怎么了?”
隔壁屋子紧跟着响起一阵忙乱,面庞有些轻痩发黄的却依旧目光清明的姑娘顺着窗户望进去,回应了那边的问话:“娘,那日溪边那个人醒了……”
“孩子爹,过来搭把手!”前者听见回应,一边唤着人,一边朝着屋子里冲了来。
宁守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边的细檐上,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正前方露出砖瓦的墙,见有人进门来,忙是站起身来。
“这是……我,怎么?”良久没有开口的嗓子到底有些干涩,宁守云只觉得说话都异常费劲,更何况这嗓音沙哑的很,一时间倒是叫宁守云反应不过来这声音竟是出自自己。
“那日我家姑娘儿同她母亲在山上采药,见冰上淌下血来,循着那方向便寻见了你,煞白着脸躺在那边,我便同她们俩个将你带回了家。”
这家中的男主人显然是个郎中,也亏是宁守云命好,危在旦夕之时遇上这样一家善心人,这才捡了条命。
话尚且没说上两句,女主人已经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宁守云点头谢过,当即便要将那水一饮而尽,只被这家中男主人劝下。
“慢些,只润润,你良久躺在床上,身子一时间恢复不过来。”
润了润唇,又让枯井般的嗓子沾上些水,宁守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没有半分干裂的迹象,足以见得照顾自己的人是何等的细致入微,抬眼看见这一家人,心中感恩更甚。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宁守云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许荒谬,正打算张口解释,却见那男主人递来一块沾着血的碎布。
“这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受了那般重的伤,若是没有衣服上这方布,我是断然不会叫女儿救下你的。”男主人的话说得很直白,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就算是医者仁心,也总不能最后落得个‘东郭先生与狼’的下场去!
将男主人手中的碎布接过,宁守云的眉头不由得攒起:那个时候明明父母不愿让自己从军,后来……后来?是谁?
记忆里的声音过分杂乱,‘吱吱呀呀’闹得人心烦,宁守云这才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的不只是如何落到了这里来。
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人和事,以至于记忆里的岁月同如今已经差了十载有余……
“我们能知道的一切都来源于这块布条,至于更多的,只能是靠你自己来回忆。”男主人探了探手,示意宁守云将手腕伸出来,自己来把脉。
“我只能给你开方子慢慢的养着,至于将来你能不能想起来,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一个小山村里的郎中,确实没有那个本事给你做保证。”
“至于你的腿……”
“到底是我学艺不精,若是早些发现你,或许我还能处理的来。”
不用男主人说,宁守云摔倒地上便是因为这腿如今男主人这话也不过是确认了宁守云自己的想法——这腿往后可能是真的没用了。
女主人和那姑娘已经出得门去,不知是在为宁守云准备汤药,还是给这刚醒来的人做顿饭,补充一下亏空了良久的营养。
屋子里便只剩下宁守云和那男主人对坐,后者担忧前者心中一时间无法接受左腿彻底没有救的事实,也不敢开口,只随时等着宁守云的情绪爆发出来。
可是宁守云没有,只是在一旁的温水彻底变凉之后又抿了一口,含在嘴里用体温暖过,咽下去后方才开了口:“我身上没有钱,我可以去寻我父母。”
“只是我不知道我离开了多久,他们又是否还在那里。”
看出自己若是拒绝,只会让面前的人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废人,那男主人并没有做声,只等着宁守云自己张口将话续下去。
“如果……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是能帮上忙的。”
“好!”在这家中女主人和自家女儿回来之前,郎中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下了宁守云的话。
无论是出于对宁守云的尊重,还是在这个年代额外负担一个人的生活对于三口之家实在是一场鏖战,男主人都没拒绝的道理。
本以为对方会拒绝,准备了一套说辞的宁守云话卡在了一半,轻叹一口气,唇角同面上一道长长的疤连到一起,一直延伸到了耳畔。
“你先好好休息罢,等到身子好些了,有事便叫你来做。”
“多谢。”良久以来,宁守云说出了醒来之后的第一个‘谢’字,对方显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点点头,并未推脱。
这一家人救了宁守云的命,宁守云如今醒了,是应该谢。那郎中直接应了,对于如今的宁守云而言,同样是一种解脱——若是因为后者如今伤了腿便一味一施舍对待,只怕才会让人走不出这段伤痛。
做郎中的见识得多了,自然明白这道理。无论旁人怎样说自己一家人救人还肖一声道谢,只要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恩人一家退了出去,宁守云这边开始打量起整间屋子的陈设来。
破旧的木柜尚有几分花纹,想来这郎中家曾经也不是个穷苦人家。至于屋里堆得慢慢,却没有半分凌乱的陈设,也足矣见得这家女主人的勤快和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