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旷在刚才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诗句,配得上这位在自由山秉持君子之道,教导出众多弟子的“夫子”。
在所有的传闻里,有人说他没有修为,有人说他当世最强,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有人说他野心勃勃。
而在陈旷的认知之中,他暗中派遣弟子,寻访各国,只为了找到一个能够平定天下的贤明君王。
仿佛是在寻求一个……能结束这强者为尊,弱者为祭的吃人乱世的契机。
然而,在陈旷见到那片天空时,他就知道,这个循环往复的乱世,若非从根源解决,将永远没有尽头……
于是,陈旷回过身,看向那只千纸鹤,看向乱战之中的众人,也看向那片惶惶人间。
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已然飘落纷纷扬扬的雪。
不过转瞬之间,就变得极大。
陈旷回想原身的过往,想到自穿越以来,他从如丧家之犬,被李红绫踩断双腿,到看着牧肇在自己眼前化作一朵转瞬熄灭的烛火。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那震古烁今的横渠四句,但很快,又被他摒弃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很好,也很伟大。
自由山的“夫子”,必然配得上这四句话,甚至,这应当就是对方的此生追求。
但,这不是陈旷想与对方说的。
陈旷伸出手,接住那纸鹤,笑了起来,一字一句,认真地道:
“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
他的声音在这辽阔的高空上几乎要被吹散,但仿佛又被这狂呼猛啸的天风,传得很远很远。
“毕竟几人真得鹿,
不知终日梦为鱼啊。”
……
自由山。
桃花如云,落英缤纷。
天下人皆知,纵使人间四季倏忽而过,自由山的桃花依旧常年不落,无数的学子,便在入山时种下一株桃树,为这片红云,再添一分娇艳。
若是学子死去,桃树便凋谢枯萎,化作春泥。
这自由山不知存在了多久,出了多少风流人物,但这片桃林的范围,却几乎没有变化。
今日,自由山依旧书声琅琅。
坐在上首的夫子是个臭着脸的瘦小老头,正持着一枚千纸鹤,垂目聆听。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远方,大笑道:
“好!好一个‘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瘦小老头站起来,叹息道:“何人得鹿,何人为鱼,想来不日便可证了!既然如此,我窝在这山中,也便没了意义……”
他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便已经出现在了自由山的桃林边界处。
留下众多弟子面面相觑半晌,张大了嘴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夫子……夫子不是没有修为吗?”
这瘦小而总是竖眉怒骂的老头,站在边界处,终于缓缓直起了身体,一瞬间,他仿佛无比高大。
他持着戒尺,没有犹豫,再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天地山河俱是随之一震,而他身上,已油然而生……圣人之威。
夫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戒尺,爱惜地抚摸了一下,然后两手握住,用力一折。
“咔嚓!”
戒尺被折断。
一半化作了笔墨文心,一半化作了浩然正气。
自由山学子心神一震,纷纷站了起来,明白了什么一般,齐齐朝着夫子离去的方向深深作揖行礼。
“学生恭送圣人出山!”
夫子折了戒尺入世,便不再是这桃林深山教书育人的夫子。
而是圣人。
文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