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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火焰山

这一次师徒上路,也不知道那一日唐僧在屋子里与悟空说了些什么,悟空变得对唐僧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八戒沙僧看了,暗暗称奇,这二人,一来之前误会了悟空,二来悟空这听话起来,显得有些大师兄的模样,对悟空也有些敬畏,那青牛,便真当是个普通的青牛一般,默口不言,唐僧叫他走便走,要停便停,这四众,不知不觉,又走过了一夏的光景。

这一日,四人进前行处,渐觉热气蒸人。唐僧勒马道:“如今正是秋天,却怎返有热气?”八戒道:“师父原来不知,西方路上有个斯哈哩国,乃日落之处,俗呼为天尽头。若到申酉时,国王差人上城,擂鼓吹角,混杂海沸之声。日乃太阳真火,落于西海之间,如火淬水,接声滚沸;若无鼓角之声混耳,即振杀城中小儿。此地热气蒸人,想必到日落之处也。”大圣听说,忍不住笑道:“呆子莫乱谈!若论斯哈哩国,正好早哩。似师父朝三暮二的,这等耽搁,就从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也还不到。”

八戒不服气道:“哥啊,我说的不对,那你说,这里不是日落之处,为何这等酷热?”沙僧道:“想是天时不正,秋行夏令故也。”他三个正都争讲,只见那路旁有座庄院,乃是红瓦盖的房舍,红砖砌的垣墙,红油门扇,红漆板榻,一片都是红的,看着便叫人心中燥热,唐僧下马道:“悟空,你去那人家问个消息,看那炎热之故何也。”大圣收了金箍棒,整肃衣裳,扭捏作个斯文气象,绰下大路,径至门前观看。那门里忽然走出一个老者,但见他身穿粗布衣,脚踏竹藤鞋,头呆着蓑笠,遮挡太阳,看样子正要出门。

悟空看见,那老者猛抬头,看见行者,吃了一惊,拄着竹杖,喝道:“你是那里来的怪人?在我这门首何干?”悟空上前答礼道:“老施主,休怕我,我不是什么怪人,贫僧是东土大唐钦差上西方求经者。师徒四人,适至宝方,见天气蒸热,一则不解其故,二来不知地名,特拜问指教一二。”那老者却才放心,笑云:“长老勿罪,我老汉一时眼花,不识尊颜。”悟空道:“不敢。”老者又问:“令师在那条路上?”悟空道:“那南首大路上立的不是!”老者教:“请来,请来。”行者欢喜,把手一招,唐僧即同八戒、沙僧,牵青牛,挑行李近前,都对老者作礼。老者见唐僧丰姿标致,八戒沙僧相貌奇稀,又惊又喜,只得请入里坐,教小的们看茶,一壁厢办饭。唐僧闻言,起身称谢道:“敢问公公,贵处遇秋,何返炎热?”老者道:“长老原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因此多怪了,这个地唤做火焰山,无春无秋,四季皆热。”唐僧道:“火焰山却在那边?可阻西去之路?”老者道:“西方却去不得。那山离此有六十里远,正是西方必由之路,却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围寸草不生。若过得山,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唐僧闻言,却是想起来了一状事情,前日里路过枯松涧,自己可是当面受了红孩儿四拜,当了他的师父,虽然说那红孩儿善变,出尔反尔,要打自己,可是毕竟也已经有了一场师徒缘分,那红孩儿用乌金木打了观音一下,借机逃脱,到如今也不知道境况如何,若是红孩儿能够在这几年里勘破心魔,修真证道,凭借他天生仙体,又有火灵相助,境况怕不是要一日千里,可若是那红孩儿仍旧无法拜托心性,几年过去,无人管教,怕不是也要成妖成魔,为祸一方了,若是这样,叫自己怎么去见那罗刹女。

这时候只见门外一个少年男子,推一辆红车儿,住在门旁,叫声:“卖糕!”大圣看唐僧久为进食,便拔根毫毛,变个铜钱,问那人买糕。那人接了钱,不论好歹,揭开车儿上衣裹,热气腾腾,拿出一块糕递与悟空。悟空托在手中,好似火盆里的灼炭,煤炉内的红钉。你看他左手倒在右手,右手换在左手,只道:“热,热,热!难吃,难吃!”那男子笑道:“怕热莫来这里,这里便是这等热。”悟空道:“你这汉子好不明理,常言道,不冷不热,五谷不结。他这等热得很,你这糕粉,自何而来?”那人道:“若知糕粉米,敬求铁扇仙。”悟空道:“那铁扇仙是何人?”那人道:“那铁扇仙又名铁扇公主,她有柄芭蕉扇。求得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我们就趁着这时候几时布种,及时收割,故得五谷养生。不然,诚寸草不能生也。”

悟空闻言,眼珠一转,急抽身走入里面,将糕递与唐僧道:“师父放心,且莫着急,先吃了糕,我与你说。”唐僧接糕在手,向本宅老者道:“公公请糕。”老者道:“我家的茶饭未奉,敢吃你糕?”悟空笑道:“老人家,茶饭倒不必赐,我问你,铁扇仙在那里住?”老者道:“你问他怎的?”悟空道:“适才那卖糕人说,此仙有柄芭蕉扇,求将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你这方布种收割,才得五谷养生。我欲寻他讨来扇息火焰山过去,且使这方依时收种,得安生也。”老者道:“虽然固有此说。可你们却无礼物,恐那圣贤不肯给扇来也。”唐僧奇怪道:“他要甚礼物?”老者道:“我这里人家,十年拜求一度。四猪四羊,花红表里,异香时果,鸡鹅美酒,沐浴虔诚,拜到那仙山,请他出洞,至此施为。”悟空问道:“那山坐落何处?唤甚地名?有几多里数?等我问他要扇子去。”老者道:“那山在西南方,名唤翠云山。山中有一仙洞,名唤芭蕉洞。我这里众信人等去拜仙山,往回要走一月,计有一千四百五六十里。”悟空笑道:“不打紧,看我就去就来。”那老者急忙拉住悟空道:“且住,你需吃些茶饭,再办些干粮,还须得两人做伴。那一路上没有人家,又多狼虎,非一日可到,莫当玩笑。”悟空笑道:“不用,不用,我去也!”说一声,悟空忽然不见。那老者看见,慌张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人也!”

且不说这家子供奉唐僧加倍,却说那悟空腾云驾雾,霎时径到了翠云山,这翠云山里一改那外面燥气缭绕,反而是山清水秀,潮湿宜人,悟空按住祥光,正自找寻洞口,忽然闻得丁丁之声,仔细观看乃是山林内一个樵夫伐木。行者即趋步至前,又闻得他唱歌而行,

悟空看见,近前作礼道:“樵哥,问讯了。”那樵子闻声,撇了柯斧,答礼道:“长老何往?”悟空道:“敢问樵哥,这可是翠云山?”樵子道:“正是。”悟空又道:“有个铁扇仙的芭蕉洞,在何处?”樵子笑道:“这芭蕉洞虽有,却无个铁扇仙,只有个铁扇公主,又名罗刹女。”悟空道:“我听闻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得火焰山,敢问是他么?”樵子道:“正是正是,这圣贤有这件宝贝,善能熄火,保护那方人家,故此称为铁扇仙。我这里人家住在这翠屏山上,沾了她的福气,用不着他,故此只知他叫做罗刹女,她又乃大力牛魔王妻也。”

悟空闻言,大惊失色,心中暗想道:“运气不好,此幡又是遇到冤家了!当年遇到红孩儿,被观音打的重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便是这牛养的,前些日在那解阳山破儿洞又遇他叔子,尚且不肯与水,要作报仇之意,今又遇他父母,怎生借得这扇子耶?”樵子见行者沉思默虑,嗟叹不已,便笑道:“长老,你出家人,有何忧疑?这条小路儿向东去,不上五六里,就是芭蕉洞,但去无妨,休得心焦。”

悟空道:“不瞒樵哥说,我是东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经的唐僧大徒弟。前年在火云洞,曾与罗刹之子红孩儿有些言语,但恐罗刹怀仇不与,故生忧疑。”樵子道:“那罗刹女虽然平日里清高,可是平日里对我等百姓倒也是和气,并非无礼之人,你去了鉴貌辨色,只以求扇为名,莫说往日恩仇,管情借得。”悟空闻言,深深唱个大喏道:“谢樵哥教诲,我去也。”悟空遂别了樵夫,径至芭蕉洞口,但见那两扇门紧闭牢关,洞外风光秀丽。

悟空上前叫:“牛大哥,开门,开门!”叫了两三声,只听得大门吱呀的一声,洞门开了,里边走出一个毛儿女,手中提着花篮,肩上担着锄子,一身粗布衣衫,可是满面春风,气度不凡。悟空上前迎着,合掌道:“女童,累你转报公主一声。我本是取经的和尚,在西方路上,难过火焰山,特来拜借芭蕉扇一用。”那毛女道:“你是那寺里和尚?叫甚名字?我好与你通报。”悟空依照那樵夫所言,不攀亲戚,只是道:“我是东土来的,叫做孙悟空和尚。”

那毛女即便回身,转于洞内,对罗刹跪下道:“奶奶,洞门外有个东土来的孙悟空和尚,要见奶奶,拜求芭蕉扇,过火焰山一用。”那罗刹女本来心静,只是听见孙悟空三字,便似撮盐入火,火上浇油。骨都都红生脸上,恶狠狠怒发心头。口中骂道:“这泼猴!我日日盼他,他今日来了!”叫:“丫鬟,取披挂,拿兵器来!”丫鬟不知道罗刹女这是为何生气,急忙取了披挂,拿两口青锋宝剑,整束出来。

那罗刹出门,高叫道:“孙悟空何在?”悟空急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嫂嫂,老孙在此奉揖。”罗刹咄的一声道:“谁是你的嫂嫂!那个要你奉揖!”悟空道:“尊府牛魔王,当初曾与老孙结义,乃七兄弟之亲。今闻公主是牛大哥令正,安得不以嫂嫂称之!”罗刹道:“你这泼猴!既有兄弟之亲,如何坑陷我子?”悟空佯问道:“令郎是谁?”罗刹道:“我儿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圣婴大王红孩儿,被你倾了。我们正没处寻你报仇,你今上门纳命,我肯饶你!”悟空满脸陪笑道:“嫂嫂原来不察理,错怪了老孙。你令郎因是捉了师父,要蒸要煮,故此我才请了观音菩萨前去,救出我师,如此说来,却是令郎有错在先,哪里能够怪罪老孙!”

罗刹闻听,骂道:“你这个巧嘴的泼猴!我那儿如今生死不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几时能见一面,这还不是拜你所赐。”悟空笑道:“嫂嫂要见令郎,有何难处?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送我师父过去,我就转遍了四大部洲,帮你去寻找红孩儿,你看可好!那时节,你看他可曾损伤一毫?如有些须之伤,你也怪得有理,如比旧时标致,还当谢我。”

罗刹女怒道:“泼猴,少要多嘴!伸过头来,等我砍上几剑!若受得疼痛,就借扇子与你;若忍耐不得,教你早见阎君!”悟空金刚不坏之身,最不怕的就是各种兵刃,叉手向前,笑道:“嫂嫂切莫多言,老孙伸着光头,任尊意砍上多少,但没气力便罢,是必借扇子用用。”那罗刹女不容分说,双手轮剑,照悟空头上乒乒乓乓,砍有十数下,这悟空全不认真。罗刹女见了知道悟空手段,心中害怕,回头要走,行者道:“嫂嫂,那里去?快借我扇子使使!”那罗刹女道:“我的宝贝原不轻借,更不要说借给你这猴子,你快快回去,莫要多费口舌。”悟空恼道:“既不肯借,便吃你老叔一棒,看你还如何乖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