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孙悟空使了个法术,一阵风把那墙上的皇榜吹起,塞到了八戒怀中,自己却悄悄的溜了,再看那楼下众人,见风起时,各各蒙头闭眼,不觉风过时,再睁眼却没了皇榜,不由得众皆悚惧,目瞪口呆。原来那皇榜却是不寻常,他乃是皇帝亲笔所书,用的乃是特制绸缎,上面绣了龙凤呈祥,不是凡间之物,更有十二个太监,十二个校尉,早朝领出,如今才挂不上三个时辰,就被风吹去,若是找寻不到,恐怕这些人都要给这皇榜陪葬。
这众人急忙战兢兢左右追寻,忽见有人看见猪八戒怀中露出个边儿来,众人都围到近前道:“你揭了榜来耶?”那呆子刚才却是正在打盹,被这一声吓到猛抬头,把嘴一揉,唬得那几个校尉踉踉曈曈跌倒在地,八戒看人多,却转身要走,又被面前几个胆大的扯住道:“你揭了招医的皇榜,还不进朝医治我万岁去,却待何往?”那呆子慌慌张张道:“你儿子便揭了皇榜!你孙子便会医治!”校尉道:“你怀中揣的是甚?”呆子却才低头看时,真个有一张字纸,展开一看,见那皇榜边上还有几个猴爪印呢,于是便明白了,咬着牙骂道:“定是那猢狲害杀我也!”八戒恨一声便要扯破,早被众人架住道:“你是死了!此乃当今国王出的榜文,谁敢扯坏?你既揭在怀中,必有医国之手,快同我去,若是去了,医治不好,或许只挨几句骂,若是不去,敢当街戏弄皇威,直接就把你打杀了!”
八戒喝道:“汝等不知,这榜不是我揭的,是我师兄孙悟空揭的。他暗暗揣在我怀中,他却丢下我去了。若得此事明白,我与你寻他去。”众人道:“说什么乱话,现钟不打打铸钟?你现揭了榜文,教我们寻谁!不管你!扯了去见主上!”那伙人不分清白,将呆子推推扯扯。这呆子用上手段,立定脚,就如生了根一般,十来个人也弄他不动。八戒道:“汝等不知高低!再扯一会,扯得我呆性子发了,你却休怪!”
他们这里吵吵闹闹,不多时,闹动了街人,将他围绕的水泄不通,内有两个年老的太监看见,问道:“你这人相貌稀奇,声音不对,是那里来的,为何这般鲁莽?”八戒道:“我们是东土差往西天取经的,我师父乃唐王御弟法师,却才入朝,倒换关文去了。我与师兄来此买办调和,我见楼下人多,未曾敢去,是我师兄教我在此等候。他原来见有榜文,弄阵旋风揭了暗揣我怀内先去了。”那太监道:“我头前见个白面胖和尚,径奔朝门而去,想就是你师父?”八戒道:“正是,正是。”太监道:“你师兄往那里去了?”八戒道:“我们一行四众,师父去倒换关文,我三众并行囊青牛俱歇在会同馆。师兄弄了我,他先回馆中去了。”太监道:“校尉,不要扯他,我等同到馆中,便知端详。”八戒道:“还是你这两个奶奶知事。”众校尉道:“这和尚委不识货!怎么赶着公公叫起奶奶来耶?”八戒笑道:“不羞!你这反了阴阳的!他二位老妈妈儿,不叫他做婆婆奶奶,倒叫他做公公!”众人道:“莫弄嘴!快寻你师兄去。”那两个太监听了也不恼怒,叫八戒快走,街上人吵吵闹闹,何止三五百,随着八戒来到馆门首。八戒道:“列位住了,我师兄却不比我任你们作戏,他却是个猛烈认真之士。汝等见了,须要行个大礼,叫他声孙老爷,他就招架了。不然啊,他就变了嘴脸,这事却弄不成也。”众太监校尉俱道:“你师兄果有手段,医好国王,他也该有一半江山,我等合该下拜。”
那些闲杂人都在门外喧哗,八戒领着一行太监校尉,径入馆中,八戒还未进屋,只听得悟空与沙僧在客房里正说那揭榜之事耍笑哩。八戒上前扯住悟空乱嚷道:“你可真行!哄我去买素面、烧饼、馍馍我吃,等我去了你又不买,戏耍于我,这也就罢了,可你又弄旋风,揭了什么皇榜,暗暗的揣在我怀里,拿我装胖!这可成个弟兄!”悟空笑道:“你这呆子,想是错了路,走向别处去。我过鼓楼,买了调和,急回来寻你不见,我先来了,在那里揭甚皇榜?”八戒拿出来那皇榜叫道:“莫要狡辩,你看这上面还有你的爪子印呢。”悟空看了看,知道不能抵赖,问道:“这又该如何?”八戒道:“现在看榜的官员在此。”说不了,只见那几个太监校尉朝上礼拜道:“孙老爷,今日我王有缘,天遣老爷下降,是必大展经纶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愈,江山有分,社稷平分也。”
悟空闻言,正了声色,接了八戒的榜文,对众道:“你们想是看榜的官么?”太监叩头道:“奴婢乃司礼监内臣,这几个是锦衣校尉。”悟空道:“我也不瞒你们,这招医榜,委是我揭的,故遣我师弟引见。既然你主有病,常言道,药不跟卖,病不讨医。你去教那国王亲来请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太监闻言,无不惊骇。校尉却道:“口出大言,必有度量。我等着一半在此哑请,着一半入朝启奏,孙老爷看如何。”孙悟空点头答应。
当时那众人分了四个太监,六个校尉,更不待宣召,径入朝当阶奏道:“主公万千之喜!”那国王正与唐僧膳毕清谈,忽闻此奏,问道:“喜自何来?”太监奏道:“奴婢等早领出招医皇榜,鼓楼下张挂,有东土大唐远来取经的一个圣僧孙长老揭了,现在会同馆内,要王亲自去请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来启奏。”国王闻言满心欢喜,就问唐僧道:“法师有几位高徒?”唐僧合掌答曰:“贫僧有三个顽徒。”国王问:“那一位高徒善医?”这时候唐僧要是说我哪个哪个徒弟能治病,药到病除,包治百病,岂不是显得像大街上卖药的一样,在这种情况下,越是推辞,才越能够越激发对方的好奇心,于是唐僧摆手道:“实不瞒陛下说,我那顽徒俱是山野庸才,只会挑包背马,转涧寻波,带领贫僧登山涉岭,或者到峻险之处,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龙而已,更无一个能知药性者。”国王道:“法师何必太谦?朕当今日登殿,幸遇法师来朝,诚天缘也。高徒既不知医,他怎肯揭我榜文,教寡人亲迎?断然有医国之能也。”于是叫:“文武众卿,寡人身虚力怯,不敢乘辇。汝等可替寡人,俱到朝外,敦请孙长老看朕之病。汝等见他,切不可轻慢,称他做神僧孙长老,皆以君臣之礼相见。”那众臣领旨,与看榜的太监、校尉径至会同馆,有礼部官员前面宣唱,众大臣排班参拜。
那朱紫国乃是大国,一朝的臣子怕是有百十多位,再加上旁边的太监随从,怕是有几百人,周围百姓更是数不胜数,声势浩大,唬得那八戒躲在厢房,沙僧闪于壁下,不敢吱声,可是再看那大圣,有心出这威风,坐在当中端然不动,八戒暗地里怨恶道:“这猢狲活活的折杀也!怎么这许多官员礼拜,更不还礼,也不站将起来,若是他们怪罪,岂不是要连累我了!”可是那众官得了旨意,哪里敢放肆,不多时,礼拜毕,分班启奏道:“上告神僧孙长老,我等俱朱紫国王之臣,今奉王旨,敬以洁礼参请神僧,入朝看病。”悟空这时方才立起身来对众道:“你王如何不来?”众臣道:“我王身虚力怯,不敢乘辇,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礼,拜请神僧也。”悟空道:“既如此说,列位请前行,我当随至。”众臣各依品从,作队而走。悟空整衣而起。八戒道:“哥哥,切莫攀出我们来。”悟空道:“我不攀你,只要你两个与我收药。”沙僧道:“收什么药?”行者道:“凡有人送药来与我,照数收下,待我回来取用。”二人领诺不题。
这悟空即同多官前去朝房,顷间便到。众臣先走,奏知那国王,高卷珠帘,闪龙睛凤目,开金口御言便问:“那一位是神僧孙长老?”悟空进前一步,厉声道:“老孙便是。”那国王本就气虚,听得声音凶狠,又见悟空相貌刁钻,唬得战兢兢,跌在龙床之上。慌得那女官内宦,急扶入宫中,道:“唬杀寡人也!”众官都嗔怨悟空道:“这和尚怎么这等粗鲁村疏!怎敢就擅揭榜!”悟空闻言笑道:“列位错怪了我也。若象这等慢人,你国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众臣道:“人生能有几多阳寿?就一千年也还不好?”悟空道:“他如今是个病君,死了是个病鬼,再转世也还是个病人,却不是一千年也还不好?”众臣怒曰:“你这和尚,甚不知礼!怎么敢这等满口胡柴!”行者笑道:“不是胡柴,那问医之理,无外乎望闻问切,我此一番,乃是用了一个望字,所谓不破不立,你们若是温养着陛下,叫他不见生人,不见惊吓,虽然不得恶化,却也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哪里能够治好,若想要治病去根,还是要像我这一般才行。”
那两班文武丛中有太医院官,一闻此言,对众称扬道:“这和尚也说得有理。就是神仙看病,也须望闻问切,谨合着神圣功巧也。”众官依此言,着近侍传奏道:“长老要用望闻问切之理,方可认病用药。”那国王睡在龙床上,声声唤道:“叫他去罢!寡人见不得生人面了!”近侍的出宫来道:“那和尚,我王旨意,教你去罢,见不得生人面哩。”悟空此时哪里能够走了,笑道:“若见不得生人面啊,我会悬丝诊脉。”众官暗喜道:“悬丝诊脉,我等耳闻,不曾眼见。再奏去来。”那近侍的又入宫奏道:“主公,那孙长老不见主公之面,他会悬丝诊脉。”国王心中暗想道:“寡人病了三年,未曾试此,宣他进来。”近侍的即忙传出道:“主公已许他悬丝诊脉,快宣孙长老进宫诊视。”
悟空却就上了宝殿,唐僧拉着悟空去了暗处骂道:“你这泼猴,害了我也!”悟空笑道:“好师父,我倒与你壮观,你返说我害你?”唐僧喝道:“你跟我这几年,那曾见你医好谁来!你连药性也不知,医书也未读,怎么大胆撞这个大祸!”悟空笑道:“师父,你原来不晓得。我有几个草头方儿,能治大病,管情医得他好便是,就算医不好,可我乃是天上金仙,这国王只不过是凡间之主,就算他得了不治之症,我去到天宫求一粒仙丹来也就把他治了,若是再医不好,我一个跟头去到地府,叫阎罗在生死簿上找出他的名字改上一笔延长他的寿命也就好了,退一万步讲,就是医死了,也只问得个庸医杀人罪名,也不该死,更不关你事,你怕怎的!不打紧,不打紧,你且坐下看我的脉理如何。”唐僧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的手段,不怕你治不好那国王,只怕人家问你,你说不上些缘由,平白丢人,你想想《素问》、《难经》、《本草》、《脉诀》,是什么般章句,怎生注解,千万说的有道理一些!”悟空笑道:“师父放心,糊弄这些凡人,我最在行,你看我有金线在身,先唬他们一唬。”悟空说完即伸手下去,尾上拔了三根毫毛,捻一把,叫声:“变!”即变作三条丝线,每条各长二丈四尺,按二十四气,托于手内,对唐僧道:“这不是我的金线?谁都没有见过,他们如何问我。”近侍宦官在旁道:“长老且休讲口,请入宫中诊视去来。”悟空遂别了唐僧,随着近侍入宫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