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国王与悟空说起来那妖怪之事,悟空闻得此言,满心喜悦,将那巨觥之酒,一口吞之,笑问国王曰:“陛下原来是这等惊忧!今遇老孙,幸而获愈。但不知陛下可是要我老孙助你迎金圣宫回国?”那国王滴泪道:“这是自然,朕切切思思,无昼无夜,派去了无数的兵马,数不尽的奇人异士,但只是没一个能抓得妖精的,如今已经苦等三年,岂有不要她回国之理!”
说起降妖捉怪,正是悟空得意之处,叫道:“我老孙与你去伏妖邪,那时何如?”国王跪拜道:“若救得朕后,朕愿领三宫九嫔,出城为民,将一国江山,尽付神僧,让你为帝。”八戒在旁,见出此言,行此礼,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这皇帝失了体统!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着和尚?”悟空却是安稳的受了国王这一拜,道:“这我不要;你的江山,我且问你,那妖精自得金圣宫去后,这一向可曾再来?”国王道:“他前年五月节摄了金圣宫,至十月间来,要取两个宫娥,是说伏侍娘娘,朕即献出两个。至旧年三月间,又来要两个宫娥;七月间,又要去两个;今年二月里,又要去两个;不知到几时又要来也。”悟空道:“似他这等频来,你们可怕他么?”国王道:“寡人见他来得多遭,一则惧怕,二来又恐有伤害之意,旧年四月内,是朕命工起了一座避妖楼,但闻风响,知是他来,即与二后、九嫔,入楼躲避。”
悟空却是好奇,什么时候这凡间也能建造那避妖楼了,也不知道这避妖楼是何人手笔,如何建造,于是对国王道:“陛下不弃,可携老孙去看那避妖楼一番,何如?”那国王即将左手携着悟空出席。众官亦皆起身。猪八戒却叫道:“哥哥,你不达理!这般御酒不吃,摇席破坐的,且去看甚么哩?”国王闻说,情知八戒是为嘴,即命当驾官抬两张素桌面,看酒在避妖楼外伺候。呆子却才不嚷,同师父、沙僧笑道:“翻席去也。”
一行文武官引导,那国王并悟空相搀,穿过皇宫到了御花园内,更不见楼台殿阁。悟空道:“避妖楼何在?”那国王闻听,挥一挥手,只见两个太监,拿两根红漆扛子,往那空地上掬起一块四方石板。国王道:“此间便是,这底下有三丈多深,做成的九间朝殿。内有四个大缸,缸内满注清油,点着灯火,昼夜不息。寡人听得风响,就入里边躲避,外面着人盖上石板。”
悟空见了笑道:“我以为你有何办法能够抵御妖魔,原来就是自己挖了个坑藏了起来,还起什么名字叫做避妖楼,我看这避的不是妖怪,而是你自己吧,那妖精是看你身为一国君主,有天护佑,还是不欲害你,若要害你,只在瞬息之间,无孔不入,这里如何躲得?”悟空一下子把国王说的更加难堪,正无言以对,只见那正南上,呼呼的,吹得风响,播土扬尘。唬得那多官齐声报怨道:“这和尚盐酱口,讲起甚么妖精,妖精就来了!”慌得那国王也顾不得面子,丢了悟空等人,即钻入地穴,唐僧有心想看个热闹,可是国王被悟空说道心怕,拉着唐僧一起进去,众官亦躲个干净。
八戒、沙僧看见,也都要下去,八戒是怕妖精,沙僧是要保护唐僧,可是被悟空左右手扯住他两个道:“兄弟们,不要怕得。我和你认他一认,看是个甚么妖精。”八戒道:“可是扯淡!认他怎的?众官躲了,师父藏了,国王避了,我们不去了罢,炫的是哪门子家世!”那呆子左挣右挣,挣不得脱手,被行者拿定多时,只见那半空里闪出一个妖精。行者见了道:“沙僧,你可认得他?”沙僧道:“我曾经乃是卷帘大将,轻易不出天庭,下界为妖也只是在流沙河内,不曾与他相识,那里认得!”悟空又问:“八戒,你可认得他?”八戒道:“我乃是天蓬元帅,又不曾与他会茶会酒,又不是宾朋邻里,我怎么认得这等小妖!”悟空道:“我曾经游走三界,认得不少妖怪,他却像东岳天齐手下把门的那个醮面金睛鬼。”八戒道:“不是,不是!”悟空道:“你怎知他不是?”八戒道:我岂不知,鬼乃阴灵也,一日至晚,交申酉戌亥时方出。今日还在巳时,那里有鬼敢出来?就是鬼,也不会驾云。纵会弄风,也只是一阵旋风耳,有这等狂风?或者他就是赛太岁也。”悟空笑道:“好呆子,倒也有些论头!既如此说,你两个护持在此,等老孙去问他个名号,好与国王救取金圣宫来朝。”八戒道:“你去自去,切莫供出我们来。”悟空昂然不答,急纵祥光,跳将上去。
好悟空,抖擞神威,持着铁棒,迎面喝道:“你是那里来的邪魔,待往何方猖獗!”那怪物看悟空守护在那,手持铁棒,也不在意,厉声高叫道:“吾党不是别人,乃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大王爷爷部下先锋,今奉大王令,到此取宫女二名,伏侍金圣娘娘。你是何人,敢来问我!”悟空道:“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因保东土唐僧西天拜佛,路过此国,知你这伙邪魔欺主,特展雄才,治国祛邪。正没处寻你,却来此送命!”
那怪闻言,不知好歹,展长枪就刺悟空,悟空举铁棒劈面相迎,想那妖精都不是这一方的地主,只是手下先锋,哪里能够敌得过悟空,被悟空一铁棒把根枪打做两截,慌得顾性命,拨转风头,径往西方败走。悟空且不赶他,按下云头,来至避妖楼地穴之外叫道:“师父,请同陛下出来,怪物已赶去矣。”那国王才被人搀扶着,同出穴外,见满天清朗,更无妖邪之气。
那皇帝虽没有看见悟空如何争斗,可是既然悟空取胜,便知道悟空当真有些本事,即至酒席前,自己拿壶把盏,满斟金杯奉与悟空道:“神僧,权谢,权谢!”这悟空接杯在手,还未回言,只听得朝门外有官来报:“西门上火起了!”悟空闻说,有心卖弄手段,将金杯连酒望空一撇,当的一声响亮,那个金杯落地。君王看见,不知道悟空这是为何,着了忙,躬身施礼道:“神僧,恕罪,恕罪!是寡人不是了!礼当请上殿拜谢,只因有这方便酒在此,故就奉耳。神僧却把杯子撇了,却不是有见怪之意?”悟空笑道:“不是这话,不是这话。”少顷间,又有官来报:“好雨呀!才西门上起火,被一场大雨,把火灭了,只是这雨下得奇怪,仿佛酒水一般,如今满街上流水,尽都是酒气。”悟空又笑道:“陛下,你见我撇杯,疑有见怪之意,非也。那妖败走西方,我不曾赶他,他就放起火来。这一杯酒,却是我灭了妖火,救了西城里外人家,岂有他意!”国王这才知道悟空手段神气,身怀法术,于是更加恭敬,即请唐僧四众,同上宝殿。
悟空被那怪逗的手痒,忍不住道:“陛下,才那妖精,他称是赛太岁部下先锋,来此取宫女的。他如今战败而回,定然报与那厮,那厮定要来与我相争。我恐他一时兴师帅众,未免又惊伤百姓,恐唬陛下。欲去迎他一迎,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取回圣后。但不知向那方去,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国王道:“寡人手下有一支夜不收军,乃是全国精锐,我曾差夜不收军马到那里探听声息,往来要行五十余日。坐落南方,约有三千余里。”悟空闻言叫:“不远不远,八戒、沙僧,护持师父在此,老孙去来。”国王听了不由得扯住悟空道:“神僧休要夸口大意,想我之前派出夜不收军,足足有一千人马,马匹干粮等应用之物十余日方才准备停当,如今神僧需要几人,需要多少钱粮,且从容一日,待我安排些干粮,与你些盘缠银两,选几匹快马,方才可去。”悟空笑道:“陛下说得是凡人巴山转岭步行之话。若是这等捉妖,十年不能成功,我老孙不瞒你说,似这三千里路,斟酒在钟不冷,就打个往回。”国王道:“神僧,你不要怪我说。你这尊貌,却象个猿猴一般,怎生有这等法力会走路也,哪怕就是真的猿猴,也走不了这么快。”悟空笑道:“陛下,你莫看我身似猿猴,可是我自幼访师学艺,学得一身本领,生死簿上购销姓名,四海之间寻得金箍棒,一路打上天庭,十万天兵天将没有对手,如今若不是为了求得一个功名,拜了唐僧为师,哪里能够来到你这地方。”
那国王见说,又惊又喜,半信不信,笑吟吟捧着一杯御酒递与悟空道:“原来神僧有如此神通,远劳,进此一杯引意。”这大圣一心要去降妖,那里有心吃酒,只叫:“且放下,等我去了回来再饮。”好大圣,说声去,唿哨一声,寂然不见。那一国君臣,这才知道悟空乃是真仙,众皆惊讶,再看唐僧等人,更是多了几分敬畏。
却说悟空将身一纵,早见一座高山阻住雾角,即按云头,立在那巅峰之上,仔细观看,正欲找寻洞口,只见那山凹里烘烘火光飞出,霎时间,扑天红焰,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比火更毒,叫悟空凭空便想起来来那兜率宫里炼丹炉的烟火,大圣正自恐惧,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真个是遮天蔽日,冲撞神魂。
这行者只顾看玩,不觉沙灰飞入鼻内,痒斯斯的,打了两个喷嚏,即回头伸手,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塞住鼻子,摇身一变,变做一个攒火的鹞子,飞入烟火中间,蓦了几蓦,却就没了沙灰,烟火也息了。急现本象下来。又看时,只听得丁丁东东的一个铜锣声响,却道:“我走错了路也!这里不是妖精住处,那锣声似铺兵之锣,想是通向邻国的大路,有将领去下文书。且等老孙去问他一问。”
悟空看住那锣响处,来到近前,忽见是个小妖儿,担着黄旗,背着文书,敲着锣儿,急走如飞而来,悟空笑道:“原来是这厮打锣。他不知送的是什么书信,等我听他一听。”好大圣,摇身一变,变做个猛虫儿,轻轻的飞在他书包之上,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绪绪聒聒的自念自诵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只苦了要来的宫女顶缸。两个来弄杀了,四个来也弄杀了。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今年还要,却撞个对头来了。那个要宫女的先锋被个什么孙行者打败了,不发宫女。我大王因此发怒,要与他国争持,教我去下什么战书。这一去,那国王不战则可,战必不利。我大王使烟火飞沙,那国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个得活。那时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称帝,我等称臣,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难容也!”
悟空听了,暗喜道:“妖精也有存心好的,似他后边这两句话说天理难容,却不是个好的?但只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未得沾身,此话却不解其意。等我问他一问。”嘤的一声,一翅飞离了妖精,转向前路,有十数里地,摇身一变,又变做一个道童,转山坡,迎着小妖,打个起手道:“长官,那里去?送的是什么公文?”
原来悟空嘴中说话,暗中却使了一个迷魂的法术,那妖物看见悟空,就象认得他的一般,住了锣槌,笑嘻嘻的还礼道:“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悟空接口问道:“朱紫国那话儿,可曾与大王配合哩?”小妖道:“自前年摄得来,当时就有一个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妆新。他自穿了那衣,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但挽着些儿,手心就痛,不知是甚缘故,自始至今,尚未沾身。早间差先锋去要宫女伏侍,被一个什么孙悟空战败了。大王奋怒,所以教我去下战书,明日与他交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