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潆一袭青衫,乍一看活脱脱一个老书生。他笑眯眯道:“贤侄免礼。”
贤侄?张宁觉得自己听错了,胡潆怎会叫自己贤侄?
胡潆不慌不忙地解释:“听说英国公将你当子侄辈看待,老夫和英国公位属同僚,自是一样。”
不是说勋贵和文官老死不相往来吗?你当我子侄,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伯父?张宁无声吐槽,笑得一团和气,和胡潆分宾主坐下,道:“大人这么晚找小侄,有什么事么?”
对胡潆,他不太熟,“伯父”叫不出口,不过顺竿子爬自称小侄还是可以的。
胡潆笑吟吟的,待清儿上茶退下,才敛了笑,道:“贤侄可知陛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在慈寿宫时还以皇位相威胁,怎么半天后却传他进宫,让他审问王振?在他看来,审问王振尚在其次,揣测皇帝心意才要紧。
为此,他分别拜访杨士奇和杨荣,杨荣对此一无所知,杨士奇隐晦提及,应该问张宁。于是他便过来了。
姜果然老的辣,明白关键在哪里。胡潆是先帝顾命大臣,是先帝和太皇太后信得过的人,太皇太后对王振的态度非常明确,非打杀不可,那是不是意味着,胡潆也是这样?
张宁念头电闪,不答反问,道:“胡大人会怎么审问?”
怎么审,学问可多了,端看胡潆向着谁。
这小子不简单啊,难怪杨士奇提及他。胡潆白眉一轩,道:“王振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只要陛下不存心包庇,此案并不难审。”
张宁道:“大人担心陛下有包庇之意?”
“君心难测,不得不防。”胡潆坦然道:“老夫身负先帝嘱托,哪能留此小人横行世间?只是如何劝陛下,老夫却是束手无策。”
不仅他,五位顾命大臣和太皇太后都拿皇帝没办法,要不然太皇太后也不会气晕过去。
张宁道:“大人此心,日月可鉴,小侄佩服之至。陛下顾念王振从小陪伴教导之情,心痛王振辜负他的信任,悲伤难以自抑。”
胡潆眼皮微动,道:“陛下不想惩治这个阉人?”
这是他今晚过来的目的,须确认。
张宁道:“或者过几天,陛下会想通。”
也就是说,现在没想通。
胡潆白眉再次轩起,道:“贤侄以为,若老夫将王振所作恶事查得一清二楚,陛下迫于老夫等人的压力,可会依法惩治?”
张宁暗暗翻了个白眼,以臣逼君本就大逆不道,何况你们亲眼目睹发生在慈寿宫的一幕,还说这话,真是白活了。
张宁和朱祁镇认识时日虽短,却看出他外柔内刚,看着随和没有架子,实则遇强则强,越是逼迫于他,他反弹越厉害。反过来,尊重他,和他讲道理,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概这就是历史上,他被俘蒙北一年,最后也先反而派使者求明廷派人接他回去的原因。无论怎么威逼,他都不会屈服,又要不来银子、日用品等物,可不是只能放他回来?
若查清理实,以事实逼他杀王振,只怕他拼了命也要保这个权奸。方法不对,只会适得其反,张宁暗暗叹息一声,道:“只有背叛,才能让陛下寒心。”
胡潆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道:“贤侄可有妙计?”
妙计自然是有的。张宁道:“听说王振在城东建了一座宅子,从城外引活水入府,虽未建成,却可见其豪华。大人若查抄此府,说不定能查到些了不得的物什。”
“贤侄说得是。正因为此府尚未完工,没人注意,收藏些违禁物事也未可知。”胡潆一点就透,起身告辞:“老夫还要审案,就不打扰贤侄了。”
“好说。”张宁送到府门口,目送胡潆上马车而去。
…………
接下来两天,朱祁镇无精打采,饮食也少了。贾小四见他形容憔悴,再三地劝他多吃一些,每次他都叫张宁过去陪膳,胃口才开。
张宁想着前世看过的电视剧,没有说朱祁镇有龙阳之好,估计他没这方面的爱好,才放心。不过,不能再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陛下,可要去探王公公?”
去看先生?朱祁镇眼眸一下亮了,随即黯淡下去,沉默几息,才道:“好。”
你是想见又怕见吧?这么纠结做什么?他道:“陛下当面问他可曾做那些事,不是比被胡大人查出来强么?”
“说得是。”朱祁镇来了精神,道:“小四更衣,朕和张卿去一趟诏狱。”
…………
王振在诏狱不假,却不在牢房,而在狱卒所居的小屋中,面前有酒有肉,正一口酒一口肉,边吃边骂张宁。
朱祁镇站在门口默默看了半晌,转身就走。
出诏狱,来到大街上,张宁道:“有陛下在,王公公笃定得很哪。”
“哼!”朱祁镇怒道:“枉朕为他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安稳。”
你哪里是担心他,你是担心他真的做下那些事。张宁并不拆穿,道:“可不是。陛下龙体要紧,别让太皇太后、太后担心才是。”
太皇太后晕后,孙太后便搬到慈寿宫,不过日常侍奉汤药还是悠悠。
朱祁镇仰头望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道:“回宫。”到乾清宫便宣胡潆进宫询问案情。
胡潆看他气愤愤的,一时拿不准他为什么生气,只好将已经查实的十三条罪状呈上,道:“臣请查抄王振在城东的府邸,请陛下允准。”
他原没想朱祁镇会同意,没想话音刚落,朱祁镇便道:“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