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星空半数以上的顶级存在,在此时奇妙的齐聚在此地,坐观接下来的发展。
北部星空是沦为一个笑话,还是另有翻盘之举,就在接下来。
晨曦淡漠地屹立在星空,祂来此的本就是一具投影分身,本体尚在前线,如今更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一切。
被净世火海簇拥的咏星神,高高在上,盘坐在最高处,冰冷的目光来回扫视在周边那些降临的意识上。
这当中有来自东部星空的圣人道祖,也有西部星空的镇国神柱,亦有南部星空的上位神灵。
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了。
而在众人视线中心的,则是自始至终笑容温和的路西菲尔。
奈亚站在他的身后,似不习惯自身暴露在这么多同级别的存在目光下。
唯有路西菲尔,哪怕被众多原初存在死死盯着,却是不露半点怯色,风度依旧。
“天命,一介匹夫罢了,心比天高,却也是命比纸薄。”
路西菲尔温和道:“诸位若能在此时归顺吾荣光神国,助吾等神主一臂之力,颠覆这方牢笼,解放众生万灵,日来论功行赏之时,定然不会亏待了诸位。”
“吾等承陛下天命而行,前路已是大道坦途,未有人可与吾等为敌。”
“可若诸位一定要与吾等为敌……”
他不禁摇了摇头,笑道:
“那便是自寻死路。需知凡就是凡,如何能抗衡真正的神圣?”
此话一出,旁观的意识中有故意拍掌大声叫好者,亦有皱眉反对却又不好开口者。
诸位北部星空的原初皆是面色铁青。
此话若放在以往,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定然是认同的,蝼蚁般的凡灵,又怎能对抗超凡入圣者?
神祇就是神祇,凡灵就是凡灵。
两者间无可衡量的鸿沟,注定了彼此间天与地的差距。
蝼蚁般的生物,安敢忤逆至高至伟的神圣?
这,便是诸位自认天命所归的原初,立于世间的根基。
可而今,眼前之人却将他们的骄傲践踏于脚下,把他们比作了蝼蚁!
而他身后之人,才是至高至伟的神圣!
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愫悄然蔓延在诸位原初的心底。
那是如无数被他们当做草芥而俯视的生灵都曾生出过的情愫。
而就在此时。
一道远道而来的声音飘然进场。
他站在了路西菲尔与天命神国的中间,挡住了诸神的视线,大笑道:
“蝼蚁也有吞天之志,地狱之主何敢小视我等后天生灵?”
在场众人神色一震,第一时间认出了到场之人的身份。
曾经的天命之主——罗兰·诺戈尔曼!
他们看向罗兰的目光十分复杂,有惋惜,有敬佩,有不解,亦有淡漠。
路西菲尔似笑非笑道:“蝼蚁之命,不过朝夕,也敢妄谈吞天?”
罗兰大袖一挥,笑道:“我等后天生灵,与天地争,与同袍争,与万族争,与神灵争,总能有几个争出一条康庄大道的人物。”
路西菲尔哑然笑道:“便如阁下这般?”
罗兰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越过他,看向站在他背后的那几位熟人。
他又扫过周遭那些熟悉的气息,轻声感慨道:
“都是熟人啊!”
等待回过神来,罗兰抬手拍了拍脑袋,笑容有些促狭,又带着一丝难得的狂放,笑道:
“听闻阁下天命所归?”
路西菲尔彬彬有礼,微笑道:“我承吾主天命,自当无往不胜,天命所归。”
“哪怕是在我面前?”
那男人低笑道,好像在说着什么可笑至极之事。
路西菲尔轻挑眉目,苍白色的瞳孔中映现的是讥讽之色,面容上却仍旧是笑容和煦道:
“道友之道,终究还是狭隘了些,还阻碍不了吾等道路。”
“萤火安能与皓月比光?”
“这样啊——”
那个自始至终与诸位北部原初站在相对面,孤身而立的男人笑叹道:
“既如此,那在下只能请地狱之主,与我一同走一遭阴曹地府了。”
闻言,路西菲尔眉角微挑,笑容依旧从容。
他嘴唇微张间,带着戏谑与说不尽的傲慢的三个字轻轻道出。
“凭什么?”
“即便是昔年的你,也无资格与我同归于尽,更遑论如今?”
这种高高在上的温和,让围观的诸位原初恨不得一拳将其砸烂!
只见那男人非但没有丝毫动怒之色,反而是目光奇异地看着路西菲尔,又望向远处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他拱手四方,大笑着发出了最后一问。
而让路西菲尔亦忍不住一怔的,是这一问问的不仅是他,还有他身后的那些原初,以及所有以意识降临此间的圣人道祖,上位神灵们……
“敢问诸位道兄,这天地间,可曾诞生过一位岁寿三百的原初神圣?”
而就是在这一刻!
北部星空的天差点塌了!
一道煊赫煌煌,力压万道的霸道拳意,以无敌霸者之姿出现在了众生面前!
哪怕没有直面这拳意的主人,可那喷薄吞吐的沛然拳意却告诉了在场诸位两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一拳之下,
有我无敌。
霸者之路,
自我而始。
当在场所有人因局势脱离掌控,而忍不住变色之际。
当所有人凌厉至极的目光汇聚在那拳意升腾的源头时。
背对这道煌煌拳意的罗兰·诺戈尔曼,眼中先是流露出落寞与无奈之色,继而目光如炽,笑声由低转为肆意,纵声大笑。
已是天地无忌!
因为他很清楚,在那个彻底走至自身道途终点的后辈眼中——
这天地,已无禁忌可言。
自此,
身前无人。
也无神祇。
哪怕……只是刹那流星。
……
……
天命神国。
深渊,山巅之上。
罗兰搓了搓手,笑眯眯道:“有人笑吾道如那独木桥狭窄难走,莫说同路人,便是后来者也是一个都无,青云兄,你如何看?”
顾青云淡淡道:“自认天命者,往往傲慢而愚蠢。”
罗兰砸吧砸吧嘴,十分认同地点头道:“这话在理!一群眼睛长额头上的东西,哪里看得见我天命之道的博大精深!”
说罢,他又笑眯眯道:“青云兄如今还差多少?可能帮我一个小忙?”
顾青云似笑非笑回他道:“得前辈之助,前路已是一片坦途,只不过得道之日,即是晚辈身陨之日,怕是帮不得前辈太多。”
罗兰眼角一抽,苦着脸道:“真得如此?真就如此?对自己也如此之狠?”
他牺牲自身所剩道果,确实能为身前之人铺平道路,可眼前人却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是不顾一切,一路直行,走至道路尽头,如那流星璀璨点燃世间。
二是当断则断,在该停步的地方停步,却同样可领略那最高处的风景,只是没有前者“尽兴”,但却可保住一命,代价便是与脚下这条大道再无缘,可以他之天资,哪怕是换条大道,日后也必然能走至绝巅!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这两项选择本该是毫无争议的,可这个执拗的后辈,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第一种!
顾青云淡笑道:“一介匹夫,能窥大道之巅已是侥幸,不敢奢求太多,有这一眼,已是足够。”
传说大道之巅上,是世间生灵从不曾见过的瑰丽风景,无数人在条路上前仆后继,只为见一眼。
一眼就够。
罗兰摇头道:“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大道怎能如此之小?”
顾青云挥袖大笑道:“大道自然不能如此之小,小的只是吾道罢了!”
他低笑道:
“某此生所求已然近乎圆满,何敢奢求太多?当按天寿入轮回,寻那下辈子的缘法才是。”
罗兰·诺戈尔曼沉默无言,嘴唇嗫喏,却终是无法将那句话道出口。
不过是一个女子,又如何比得过大道风光?
可此话,似乎他罗兰·诺戈尔曼最是没有资格道出于口。
当年他能狠下心断绝道途,换取四位陛下一见,一半原因便是自己已逝的妻子和未能保住的孩子。
纵是天命原初,却也保不住妻儿性命,这等神圣,当之何用?!
如今想来,这似乎真真是……一脉相承啊!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随性洒脱、天资卓绝的晚辈,长叹一声。
“青云兄,此生所求已经近乎圆满?可我还有一事拜托,不知你可敢接下。”
“说来听听。”
“斩下一颗大好头颅,为我送行如何?”
顾青云沉默良久,不用猜也能明白对方口中的大好头颅,会是何等级数。
他正襟危坐,神色坦诚道:“晚辈有一惑,若前辈能解惑,那么晚辈自然为前辈走此一遭。”
“何惑?”
“此界种种前尘纠纷,晚辈已了然于心,只是还有最后一问,当年的前辈,究竟做了什么,又做成了什么?”
关于这一界的来历,以及身前之人的身份,顾青云已经再无疑惑。
只是还有一事不曾明白。
那便是身前之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才惹来了大劫,导致自身陨落,神国残破,最终沦为他们脚下的这方世界?
他想知道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又做成了什么。
让一位原初神圣舍弃一切去做的事,真的值得吗?
罗兰一振衣冠,大笑道:“你既想看一看,那便让你看一看。”
他一指点出,点在顾青云眉心之上。
此前种种,尽在这一指之间。
无数流光幻影在顾青云的脑海中闪过,那隐藏在时光下的隐秘向他彻底放开权限。
待昔年发生的种种景象对话,在顾青云脑海中一一展现后,他好似逆流光阴长河,作为第六人见证了这世间最为壮阔之举。
最后。
尘埃落定。
顾青云缓缓睁开眼眸。
他再度看向身前之人,目光复杂难言,最终由衷叹服道:
“前辈之壮举,晚辈不如远矣!定以一颗大好头颅,为前辈送行才是!”
年轻人神色淡然,全无此前嬉笑之神色,泰然自若地接下了前者的称赞。
……
就在今日之前。
除了包括罗兰在内的五人之外。
谁也不知道在那一天的某个后天生灵,究竟达成了一项怎样的壮举。
哪怕是那些站在大道尽头的圣人道祖,原初神圣,也无一人知晓。
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就在天命神系崩塌的那一日。
有一介他人眼中的凡灵之身,敢叫四部星空之主落座身前,坐而论道!
问道前路对错!
定鼎天下格局!
开此世古来未有之壮举!
敢为天下先!
他要做什么?
他要为这座星空彻底结束持续了无数万年的先天与后天之争!
他要解决自万灵诞生后就存在的难题,让神灵与万灵共立世间!
他要为这天下止戈。
以天命为号者,愚蠢而可敬。
……
……
罗兰望着脚下百废待兴的神国残骸,又望向远方瑰丽的人世间,眼底有温柔之色悄然浮现。
今日过后。
世间再无罗兰·诺戈尔曼。
可那又如何?
他毕生所求的,已近在眼前!
……
……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昔年截你造化,断你道途者其实是路西菲尔。他借布道此界内的七大使徒之力凝聚了一道化身,坐镇幕后操弄了些见不得光的把戏。”
“死都要死了,些许前尘往事,也就不重要了。”
老人神色平静,语气淡然道。
身形愈发模糊,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顾青云体内的罗兰无声而笑。
他清楚地知晓这后辈口中的死亡,指的非是他自己,那自然只能是路西菲尔本人!
将一身最后造化根基送予顾青云的罗兰,在最后时刻,歉声问道:
“最后一问,青云兄生于此界可有遗憾?需知,若你生于东部星空,那圣人道祖的果位可谓探囊取物,若是……”
面孔苍老,实则比之男人小了无数万年的老人,神色平静打断了他的话。
“大道怎能如此之小?”
罗兰语塞,却是大笑离去。
他的一切道果化作最后的光雨,洋洋洒洒落下,为下方逐渐回复至鼎盛之年的男人,彻底铺平了前方道路。
……
……
深渊,界缝之前。
神魂返回身躯,
老人怔怔望着身前木盒中的那片泛黄了叶子。
沉默无言。
他的思绪渐飞渐远,回到了过去那些怎么也忘不了的岁月。
在那个女子面前,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他本一心向往那至高之所,向往天空之外的无垠星空,向往王座之上的不朽境界。
却在道途中输给了一个“情”字,而后又输给了自己。
他回首前尘,自己哪里是因被他人阻断道途,致使自身不得寸进,分明在很早以前就败了个一干二净,却是浑浑噩噩,一无所觉。
他顾青云曾自认无愧“极道者”三者,曾自比古时神灵,甚至自诩“狂徒”二字……
可如今想来,却不过是自以为是,丢人现眼罢了。
自诩天命所归者,往往愚蠢,便是如此。
而今日。
方知平凡二字。
重归本心。
自此,心境终达圆满无漏之境。
是为——
无缺。
“有幸生于此方世界,终究是要为这座世界做些什么的。”
老人怔怔望着远方许久,最终轻声自语。
他的嗓音云淡风轻。
他的神色天经地义。
一身拳意打破了某道桎梏自身多年的屏障,一路横行无忌,天地难阻!
他终于在此刻得见自身真正道途!
而前方,已是一片坦途。
自此——
踏破天关!
真龙入海!
一切的最后。
老人扪心自问,自己选择第一条大道的原因,真的只是那些放不下的执念,或是那自寻死路的念头?
当然不仅仅如此!
因为他很清楚,他可能再也无法找到比脚下之路还要接近无敌的道路!
相比活下去,他更想知道自己曾寻到的那条道途,究竟拥有着何等样的潜力,又能走到什么程度,能否……
与那四道站在星空最高处的身影比肩而立?!
老人将手中之叶轻轻飞出,目光幽深难言,低语道:
“你我缘分,在于来世。”
此世有缘无分,那便来世再见。
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这一世,便让我去见一见那道之极尽,当是如何璀璨!
接下来。
他将走向最后的战场,看看自己的道途究竟是何等煌煌无极,再以一颗预定好的大好头颅,为一位前辈送行。
……
天地之间。
那沛然莫御的磅礴气焰宛若倒挂而上的瀑布,震散了头顶云海,如一道煌煌天瀑逆流而上。
直冲天外!
盘坐山巅,重归鼎盛的中年男人淡然起身,俯瞰人世沉浮,眼含日月星辰。
道音轰鸣,无远弗届!
山巅之上。
中年男人负手而立,一身压制不住的气息狂放而霸道地肆意宣泄,割裂了空间,错乱了光阴。
此方世界已无法承载他的真身!
他抬头望向界外星空,望向那些等候他莅临的诸多古老者。
虽是仰视,可在这一刻的诸位古老者眼中,却像是男人在俯视着他们所有人!
中年男人含笑开口,发出了成道后的第一句宣言——
“霸者之路,某已走至尽头,敢问诸位前辈,谁来送死?”
这一刻。
群星黯淡。
天地皆寂。
众生失音。
那凌驾于万道之上的拳意煊赫天地,镇压星空无极,好似在与整座星空郑重宣告——
时隔七万三千六百二十一年。
北部星空证道原初者——
人间匹夫顾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