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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七点钟的雨

外面暴雨如注。

不过因为紧邻洛水湖,排水便捷,这间用一整栋独栋别墅改装成的上海餐厅门前马路并没有积水,餐厅的经理穆归璨穿着一件宝蓝色斜襟连肩袖琵琶扣的丝绵旗袍,双脚踩着复古的深棕色玛丽珍高跟鞋,翘着二郎腿,坐在餐厅二楼加装了玻璃顶的花园露台处,唇间叼着一支薄荷口味的中南海香烟,神色恬静的望着远处烟雨朦胧的洛水夜色。

宝蓝色的旗袍,配上她双唇和十指的猩红,让她有种泛黄旧照片中的复古美感。

可惜这家主打复古风格,精致上海菜的上海餐厅,并没有征服邙山市食客的味蕾,除了偶尔一些企业包场开年会,或者一些文青范儿的年轻男女举行婚礼,平日里这家餐厅似乎永远都见不到什么散客。

不过穆归璨并不在乎营业收入,因为这家餐厅的老板也不在乎,老板是邙山市人,早已实现财务自由,现在长期住在纽约,西雅图,东京和上海,在老家邙山市开一间上海餐厅只不过是突然想到的小乐趣。

随着这家上海餐厅建成,穆归璨从上海漂来了邙山,从三十一岁担任上海餐厅的经理到现在已经四年,生意如何完全不用在意,反正她年薪始终保持在五十万这个数字,对一个独身女人,哪怕是一个挑剔精致的上海独身女人,这份年薪也足够她自在的生活,而外面风传她是老板情人的谣言,她一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因为这条谣言为她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如果有人想要招惹她,就要先考虑一下谣言中为她盖了这座金屋的大亨如果发怒,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一辆沃尔沃s90在雨中慢慢的驶了过来,小心的停入上海餐厅标识的车位,不等门童来帮忙开门,而是自己把车门打开,驾驶席上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雨伞走下来,先围着车观察了一圈,确定四个轮胎没有压线,对着迎上来的门童礼貌的欠欠身之后,才随着对方的引导进入了餐厅。

“没别的客人,帮张教授升一下规格,让他来二楼花园露台用餐好了。”穆归璨对旁边的适应生吩咐了一句。

随着她的吩咐,花园露台刚刚一直暗着的复古灯柱亮了起来,用昏黄柔和的光芒填充整个花园露台,角落做成复古留声机样式的音响里,英文版的《梭罗河畔》轻慢的飘了出来,明明是一首印尼民歌,可是却被潘迪华唱出了优雅委婉的旧上海风情。

很快,适应生引着穆归璨嘴中的张教授出现在花园露台,三十八九岁的年纪,样貌儒雅,斯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外面罩着一件灰色长款风衣,纽扣全都扣着,甚至连风衣腰带也小心仔细的扣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和外面他那辆车一样沉稳大气,此时笑着与穆归璨打招呼:

“穆经理,我只是一个人来吃蟹,楼下散座就好,花园露台的低消费用,我一个月薪水怕是都付不起。”

不过虽然话语谦虚,但是男人还是走到露台临近栏杆处的餐桌处拉开椅子,与穆归璨刚好坐到相邻的一桌。

“还是老样子?两只蟹?”

“嗯,两只蟹,一份醉虾,一份三丝,等吃完蟹再上一碗菜泡饭,还有,现在是十月,该吃公蟹,又有醉虾,不太适合黄酒,麻烦帮我把贵餐厅最便宜的白酒开一瓶。”张教授脱去风衣,只穿一件衬衫坐在餐桌前,挽起两只袖口,把自己的手机,香烟等小物件放到桌上,在这个过程中顺便完成了点菜。

随后搓搓双手,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看向正用微型对讲机通知厨房准备菜品的适应生:“蒸蟹背上的紫苏叶留下来让我自己挑,在厨房里挑的太早,送过来时紫苏的香味就淡了。”

看到张教授那副急切期待的模样,穆归璨笑了一下:“张教授……”

“现在不是在学校,你也不是我学生,要么叫我老张,要么叫我本名张圣夫,哪怕叫我张先生呢,也比我听到教授两个字自在。”本名张圣夫的教授正在低头拢风点烟,听到穆归璨的称呼,顾不得叼着烟,抬头声音含糊的说道。

穆归璨亲自起身帮张圣夫拿过镀银的烟灰缸,随后用手里的防风打火机递到张圣夫面前:

“张先生平日都是骑着自行车来吃饭,如果下雨就绝不出门,怎么今天舍得开你这辆汽车在雨天出门吃蟹喝酒了?不过喝酒也没关系,等下喝过酒,我让员工帮你把车开回去。”

张圣夫看了眼穆归璨,凑上去把香烟点燃,随后侧过脸看向外面风雨:

“十月要过去了,再不吃几次蟹,今年就吃不到了,至于酒嘛,一杯就好,一是驱驱寒气,二是遥送故人。”

……

雨夜中的豫南219省道空荡荡,看不见其他车辆,只有三辆车组成的小车队,亮着车灯,远远从市区方向冲出来,朝着前方黑沉沉的连绵邙山前进。

最前方一辆牧马人开路,中间一辆丰田埃尔法商务车,一辆奔驰大g殿后。

“古语说生居苏杭,死葬北邙,宋先生,你说这五千年下来,俺们这三百里北邙山怎么不得埋个几十万人,国家发现的那点儿古墓,九牛一毛!”

埃尔法商务车副驾驶上坐着的孙志刚半个屁股离开坐垫,头朝后面的座位上探去,语气里满是谄谀。

中间商务座上被他称为宋先生的男人,年龄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一身得体的西装,一手摩挲着趴在另一张座椅上打盹的灰黑色恶霸犬,另一手则翻看着手机,头也不抬:

“孙老板,这么大雨天你让我跑一趟北邙,可要想清楚,到了地头要是没有像样的东西……”

孙志刚眼睛小心的掠过最后一排宋先生那三个体格彪悍的手下,连连点头:

“明白明白,放心,我要是敢糊弄您,您还不把我给埋山上?话撂在这,吃这碗饭但凡有点名头的,哪个手里不存两个古墓?兄弟我手上存了三个古墓,一年下来找人守墓的钱都要花大几十万,这次我既然是要表忠心,当然是要拿点真章出来,三个墓中,今晚我开一个战国墓孝敬宋先生。”

“我知道你们手上那些墓都是留着传家的,平时舍不得露出来,不过你小子要是真的吐出一个战国墓,我话放在这里,之前胡八一在教授手下什么地位,你在我这里就是什么地位,三百里邙山都是你的。”宋先生听到战国墓之后,脸上多了几分暖色,开口对孙志刚给出了一个承诺。

一座战国墓,绝对值得他披风冒雨走一遭北邙。

三辆车风驰电掣,穿梭在暴雨之中,北邙山已经近在眼前。

生住苏杭,死葬北邙,风水地,富贵地啊……

……

“都是我的!”

看到适应生端着螃蟹刚出现在楼梯口,张圣夫已经忙不迭伸手示意,开口招呼。

急切的动作看得穆归璨和适应生们都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笑意。

两只大闸蟹被端到张圣夫面前,张圣夫搓搓双手,从旁边蟹八件工具里取出蟹针,小心翼翼把其中一只蟹蟹壳上的紫苏叶子挑开,随后低下头深深嗅了一下香味,这才又用小剪刀慢慢把大闸蟹的所有蟹脚都剪下来。

穆归璨在对面看着张圣夫拆蟹,觉得非常有趣,明明张圣夫脸上的表情恨不得把面前的螃蟹一口囫囵吞下,可是却努力克制,保持足够的耐心,细心的拆解着。

用蟹针慢慢把蟹肉从蟹脚里顶出来,最多只有丁点儿一块,可是张圣夫把那块蟹肉蘸一下酱醋放到嘴里时,却仿佛得到了极大满足。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张圣夫双手正忙着吃蟹,此时已经动作麻利的吃光了所有蟹脚的肉,正用蟹锤小心翼翼的敲着蟹螯,抽空把蟹肉朝嘴里送去。

张圣夫抬头看了下对面的穆归璨,穆归璨看了眼手机,张圣夫点点头,穆归璨拿起张圣夫的手机,划开没有密码的屏保,发现是一条微信语音,她把屏幕转向张圣夫,张圣夫端起白酒喝了一小杯,哈了口气:“麻烦帮忙打开免提。”

穆归璨按下了语音,随后打开免提,里面明显是个学生问张圣夫关于学术上的问题。

“教授,我在做课后笔记,您之前课上讲到关于邙山古报恩寺壁画时,随口引了两句诗,是哪两句来着,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