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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旧日回忆

祝三愿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油门被踩到了底,奥迪a4轿车沿着高速公路朝邙山市疾驰,刮雨器在挡风玻璃上不断摇摆,把雨水从上面抹掉,空出位置,迎接新的雨水冲刷,看起来就好像是翻看老式相机里拍完的胶卷,一张一张切换着照片,在祝三愿面前播放。

而祝三愿的脑海中也正如同胶卷一样切换着记忆,努力回想自己父母的模样。

他只记得父亲永远笑呵呵的,对自己百依百顺,耐心十足,会吹一手动听的口琴,哄自己开心。

小时候祝三愿很喜欢吃雪糕,一天要吃十几个,而父亲应该没什么育儿常识,就真的在祝三愿每次要吃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买给他吃,一天之内买了十几次,吃到祝三愿胃痉挛住院输液,要不是医生制止,祝三愿输液时他还在想着再买一根雪糕哄儿子不再哭。

而母亲出现的次数很少,胃痉挛住院,母亲来看祝三愿时,陪伴时间算是最长的一次,陪祝三愿玩耍,给祝三愿讲故事,哄祝三愿入睡,足足两天,然后就又急匆匆走了,走之前记得和父亲大吵一架,骂父亲不懂照顾孩子,为什么还坚持要生这个孩子让她有牵挂?

再后来,祝三愿五岁,父亲把他交给了瘸了条腿的七叔代为照顾,说是要去帮自己妈妈办件事,结果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从那之后,一直到二十八岁的今天,祝三愿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这两个人的身影。

从十岁开始,七叔每年会带祝三愿去邙山市百福山墓园,为父母扫墓,七叔对祝三愿母亲没什么好感,虽然是父母合葬,但是七叔总是只对祝三愿的父亲唠唠叨叨说一大堆话。

十八岁再来扫墓时,祝三愿算是成年人了,七叔那时候才告诉祝三愿一个关于他父母的,老旧土气的爱情故事。

祝三愿的父亲姓杜,母亲姓祝,两家祖上都是邙山人,靠山吃山,邙山上几千年积攒下来的古代王侯将相坟墓,所以他们两家靠盗墓活着。

其实盗墓对于邙山这些靠盗墓为生的人来说,并没有小说,电影中那么夸张,神秘。

至少对祖居邙山大大小小的盗墓团伙来说,什么鸡鸣灯灭,什么搬山发丘全都是扯淡,三百里邙山,从西周时期就是风水宝地,一直到晚清民国,埋了几千年无数古人,哪里还用什么望闻问切,观山寻穴,扛着锄头十字镐进山直接开挖就好了,几镐下去,就算刨不出青铜器,也能捡十几枚老钱。

从最开始的蛮荒时代,人人一窝蜂扛着十字镐涌入邙山,捡些抛出来的老钱古董,当成废品一样卖给走街串巷的收货人,慢慢发展到以各个村落抱团与其他村落斗争谈判,划分邙山地盘,把大批文物不懂修复,不懂来历,卖白菜一样卖给古董商人,发展到十几个大型盗墓团伙霸占邙山,十几个团伙互通有无,控制价格,确保作为盗墓贼的利益最大化。

其中名头最凶的团伙,就是祝家,而眼睛最毒的团伙,则是杜家。

国家那时刚刚从动乱中恢复,有专家提出保护中国古墓陵园之类的思路,可是那时候那一批古墓考古文物专业的专家学者,对于地域辽阔的中国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极其缺乏这种拥有古墓文物保护意识的人才。

而当时邙山市文物局局长陈希声,就是其中一个,可是奈何手下考古队那点本事,在当时局势下,别说找古墓,进了地形复杂的北邙山之后,未必还能活着在那些盗墓贼眼皮下走出来,于是他为了保住北邙山古墓群,为了保住大批历史文物不被破坏,不被盗窃走私贩卖,做了一件事。

两个字,招安。

当时祝家团伙的当家人,从解放前就靠盗墓打洞为生,一辈子见的死人比活人还多的祝大山祝老头子,也就是祝三愿的外公,被陈希声高调设酒宴,聘为邙山市文物局顾问。

据说那次酒宴,陈希声把自己一辈子没用过的所有人情都用尽了,邙山市官场的旧友新朋,都看在陈希声的面子上到场对祝大山表示祝贺,嘘寒问暖,敬了一杯酒。

财政没钱,这场酒宴是陈希声自己借钱操办的,这让一辈子没得到过尊重的祝大山觉得头一次,有人拿正眼看自己,墓,盗了一辈子,临到白了头,国家居然不计前嫌,还重用自己?哪怕明知道陈希声是没本事进邙山考古,用自己当进山开路的先锋官,可是就冲那一席酒宴,那满堂高朋,祝大山愿意当一回老黄忠。

至于团伙的其他人,陈希声也都安排了正经工作,全部是和文物保护挂钩的一辈子铁饭碗,这些家伙开口闭口再也不会被人喊着“季老六,马秃子”等等花名,而是被人称呼为季科长,马主任,再也不用过之前每天月挂西天才偷摸出门的生活,而是可以挺直腰杆,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人群中。

祝大山的女儿,高中毕业的祝繁花更是直接被陈希声认了干女儿,安排在文物局当科员。

不过一场酒宴,祝家就洗去草莽气,死心塌地投入到保护中国古墓文物的工作中。

随着祝家被招安,被十几个盗墓团伙盘踞的三百里邙山,变天了。

祝家团伙几位主事的头目,先是主动交出了各自留着当传家宝的十几处古墓,这十几处古墓,不是西周就是春秋,最差的也是个东汉侯墓,祝大山的亲儿子藏了个战国墓,舍不得交,被还保留着家国天下封建思想的祝大山发现之后,不用通知派出所,而是叫上团伙所有成员,众目睽睽之下,干净利落亲手埋了儿子,对外只说是挖掘古墓时出了事故,儿子来不及撤出来,被埋在了里面。

不明真相的陈希声还为祝大山的儿子申请了模范奖状,被祝大山转手就烧给了他亲手活埋的儿子。

祝家人带着考古队挖掘这些古墓,青铜器出了几百件,其他玉器古董无数,全部平安送入中国各处博物馆,甚至陈希声,祝大山等人受到了嘉奖,照片都登上了好几份报纸。

祝家带着考古队挖自己存的古墓,没有其他团伙插手,都觉得祝家是用这些古墓为自己一家换了铁饭碗,万没有想到,祝大山挖完了自家存的古墓之后,没有罢手,而是开始抢其他团伙早就霸占存起来当传家宝的古墓,这一下就犯了众怒,虽然祝家在三百里邙山的确是最凶悍的那一支人马,但是你再凶,也只是一支人马,这等于是断了其他十几个盗墓团伙数百人的财路,于是冲突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祝大山带着一帮老骨头打掉了四个盗墓团伙,是真的“打”掉。

山外是文明世界,山内是蛮荒之地,地形复杂,哪怕是公安干警,如果不懂地形,几个人就冒然进山,下场无非也是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花花绿绿的票子能让这些连死人都无所畏惧的盗墓贼,在山内刻意忽略他们是警察的身份。

在山里,谁的手狠心毒家伙硬,谁活到最后,墓就是谁的,不过祝大山的团伙虽然打掉了四个盗墓团伙,但是付出的代价是祝家团伙近乎团灭,祝大山也被铁砂子枪轰中了两枪,没等送到医院,老头子自己就用防身的小插子抹了自己的颈动脉,用他的话说,自己用这种枪打过不少人,知道挨了这种枪,活下来生不如死,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对儿子下手狠,对自己下手也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