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霍天海冲一旁站着的两名侍应生使个眼色,两名侍应生了然点头,分别从各自腰间皮套里抽出一套大号蟹八件,圆腰锤、长柄斧、镊子、剪刀、蟹针等工具在两名侍应生手里上下翻飞,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很快便将桌上的椰子蟹肢解,然后将蟹肉和蟹黄分装在小碟子里,和佐料一起依次递到三人面前。
张圣夫盯着递到面前的蟹肉,嘴里说道:“柏舟,我回学校跟其他人说吃了这一桌子硬菜,会不会吓到别人?”
陈柏舟一边挽起袖子,一边答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蹬自行车,你看看人家刘教授,今年还没过去都换两部轿车了。”
张圣夫用筷子夹起一块蟹肉蘸上点醋送进嘴里,脸上顿时露出满足之色,微微闭上双眼,似乎根本没听到陈柏舟说些什么。
霍天海看看两人脸色,笑着开口打圆场:“陈馆长这话说的,现在这个社会,像张教授这么醉心学术研究生活勤俭的人可不多喽!”
陈柏舟笑着附和两声,看了眼只顾大快朵颐的张圣夫,轻轻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印象中这个自己应该叫师哥的男人绝不是这般模样,直到父亲去世,师姐被埋在北邙山这几件事发生后,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除了脾气依旧又丑又硬,整个人好像没了火气,看上去垂垂老矣。
事实上,有时候张圣夫坚持己见,陈柏舟虽然与其拌嘴,但心里还是替他高兴,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到点过去的影子。
可毕竟只是一丁点影子,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哥再也找不到了,陈柏舟偶尔也会想,难道十几年的光景,竟真的能打磨掉一个人身上所有的锐气,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陈馆长?”
霍天海略微拔高的音调将陈柏舟从过往的思绪中拉回。
陈柏舟咳嗽一声,下意识扭头先去看张圣夫,却发现张圣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也正含笑盯着自己。毕竟是方才臆想的对象,陈柏舟对上张圣夫那双好像能看穿一切的眸子,微微一怔,随后脸上立刻挂起礼貌的笑容,面向霍天海:“不好意思霍先生,在想工作上的事,走了下神。”
霍天海笑容不减:“陈馆长为了咱们邙山博物馆真是殚精竭虑啊!刚好,我今天正要跟您聊点儿咱们博物馆的工作。”
陈柏舟神色一动,正要开口,张圣夫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已经拉开椅子率先说道:“蟹也吃过了,那我就先回避一下,博物馆的工作你们慢慢聊。”
“你……”陈柏舟顾不上理会霍天海,急忙跟着站起来。
出乎陈柏舟的预料,霍天海反应竟比他还大,一见张圣夫起身,急忙拉开椅子走出来拦在他面前,满脸堆笑道:“张教授,您这话可就见外了,今天难得请动您一次,待会儿我还有个朋友想介绍给您认识,无论如何您得留在这儿。”
张圣夫笑眯眯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霍天海,始终不发一言,霍天海此时哪里还有半点邙山市知名企业家的做派,俨然就将张圣夫当成偶像一般,姿态放得极低。
这种情形连陈柏舟都微感诧异,目光好奇的在张圣夫和霍天海身上转了几圈,也跟着开口劝道:“张教授,既然霍先生都这么说了,你就留下来再待会儿。谁不知道我父亲在的时候把你当亲儿子看,你用得着回避吗?”
陈柏舟说完,向霍天海解释一句:“我们家老爷子以前是博物馆馆长,跟张教授师徒相称。”
霍天海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看着张圣夫点头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那张教授您今天就更得留下来了。是这么个事,我就长话短说吧,前段时间听说有一批文物要流到国外去,我一琢磨这不行啊,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怎么能落在外国人手里呢?所以我就把它给全买了下来,但是您二位也知道,我就是一商人,哪儿懂什么文物,再一琢磨还是得交给博物馆收藏,否则一直摆在我家里不见天日,那跟流到国外有什么区别?”
陈柏舟虽然来之前就知道霍天海的心意,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脸上仍忍不住露出激动之色,冲霍天海频频点头。
霍天海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张教授,其实我这次请您和陈馆长过来,除了这顿饭,主要还是想请两位帮忙掌掌眼,看看我这回收的东西有没有收藏价值,要是有的话,没别的,全当我为国家做贡献,都捐给博物馆。”
陈柏舟闻言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潮:“霍先生,我先替邙山市博物馆谢谢你,回头我联系宣传部,再搞一个宣传宴会,让邙山市的老百姓都知道你做的贡献。”
霍天海摆摆手:“别别别,陈馆长,我这次请您过来就是不想像之前一样张扬,咱们这样,一切从简,我现在让人把东西取过来,您跟张教授鉴定一下都有哪些是有收藏价值的,回头我让人送去博物馆,也别提我的名字,不然搞得我好像跟那些个明星一样,来回用这种手段炒作自己。”
陈柏舟听完霍天海这番话,感动的差点没掉下眼泪,他一个博物馆副馆长本来就不算什么实权派,因为捐赠这种事来回去宣传部刷脸,一来二去难免也会遭人烦,本来还想着这次捐赠仪式用什么由头说服宣传部那帮人,没想到霍天海一句一切从简,直接帮他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霍先生,这不合适吧?”
虽然对方嘴上这么说,但陈柏舟还是要客气一下,何况就凭霍天海接连给邙山博物馆增加的这些藏品,陈柏舟觉得就算舍了这张脸不要也得对得起人家,“民间捐赠是博物馆收藏的重要补充,政策上肯定是有鼓励和倡导的,你这种爱国行为绝对值得宣传!”
“有什么不合适的。”霍天海笑着看了张圣夫一眼,再度望向陈柏舟,拍了拍胸脯,一副豪气干云模样:“陈馆长,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也念过书,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能忘本!我的初衷就是咱们国家的东西就得留在咱们国家给老百姓观赏,不求名不求利,您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回头私下给我发个奖状,我裱好了贴在家里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就行。”
陈柏舟搓着手:“哎呀,这实在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霍天海不以为意地笑笑,吩咐两名侍应生将桌子打扫干净,然后转头对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女侍应说道:“让许秘书把我准备好的东西送进来。”
等女侍应照吩咐出离包厢后,霍天海再度望向张圣夫:“张教授,咱俩就别站在门口矫情了,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我有个朋友在网上拜读了您的论文,这次借着从粤港飞过来跟我谈生意的机会,特意打算跟您当面讨教,您赏个脸?”
话说到这份上,陈柏舟都觉得脸上发烧,也跟着拉了张圣夫一把,半开玩笑道:“张教授,学生都从粤港慕名而来了,怎么也得给人家讲讲课吧?”
张圣夫无奈的摇摇头,在陈柏舟的拉扯下顺势坐回椅子,推了下鼻梁上的眼睛:“霍老板,你那位朋友也是研究历史的?”
正欲折返回自己座位的霍天海闻言脚步一顿,扭过脸来笑着说道:“她叫李美儿,跟我合作搞点贸易生意,粤港本地人,一直对历史很感兴趣,跟您肯定有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