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的结束了贵州的行程,回到F市,齐格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整理成文档后,传给了刘景源。
他决定不再参与。那个项目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他决定真正的出去散散心了。
过去太多沉重压在身上,让他觉得脊梁酸疼。太长时间没有对自己进行梳理,也让他太过忙乱却不知道方向。
有些事,有些人,也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逃离。
卡拉兴致勃勃的为利昂采撷一束紫罗兰回来后,他看着花却无精打采,就像有时候看她的神情没什么两样。在现实中,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卡拉,不管怎样讨好,却根本没能引起生活对他的好奇与关注。就如这次贵州之行一样,满怀热情的走了一趟,到头来却发现,留给他的只是一堆荒草地。也如刘芸一样,留给他的只是他一个人的未来。
“或许是旧的结束。或许是新的开始。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就像看戏路上放松的脚步,就像午后窗边怅然的向往。”艾丽丝.门罗说。齐格已经不敢太多的向往。他只是想放松一下脚步。他有着太多的失望了,不想再经历一次无谓的失望。
回老家去配老母亲坐了两个小时。回城的时候顺便驱车去父亲的坟茔上看了看。
已经半年了。父亲现在只剩下一堆骨头了。然而,堆在坟前抽烟的时候,他却不知不觉的想到小时候父亲抽他耳光、恶狠狠看着他的画面。
盯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父亲那原本有些肃然的脸,却仿佛带着一丝讥笑。他不自觉的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就是你喜欢看到的我?”齐格咧嘴一笑,“这你满意了?”
他亲手将父亲从医院接回家中。父亲不想死在医院那种没有热气的环境中,一直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齐格在他最后的时刻,一直盯着父亲的眼睛,那里有太多的无奈,有太多的希冀,有太多的祈求,也有太多的不舍。
一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道离开这个世界,其实都是相当孤独的。呱呱坠地的时候,自己的父母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哭喊意味着什么。上帝也不知道。闭眼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随即陷入无边的黑暗。古人之所以要在坟前点燃长明灯,也只是不想让走的人太过孤寂吧?
当父亲终于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有两滴泪珠从他眼角滚落,在他干燥的脸褶上,迅速的消失。那一刻,齐格也突然感觉到一阵悲凉。
他亲手将父亲的遗骸抱进了坟墓中。那冰凉而僵硬的头直立着,倔强嘴唇紧抿着。合上棺盖的那一刻,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倔得有些过分的老头儿,创造了齐格的生命,也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压力。
太阳有些西斜了。齐格扔掉手中的烟,站起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向自己的汽车。身侧的影子,薄薄的一片,孤独无比。就像他这一生,薄得没有重量,轻得没有深度。
是的,他这一生,也太过孤独。
就像他自己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
需要人怜悯吗?不需要!更准确的说是不会有人来怜悯。
需要人陪伴吗?是真需要!但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他。他们来到他身边,只是点缀,只是在他这里吸取一点养分。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一个人东奔西跑南征北战。没有人真正的愿意陪他。
然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又能怎样?
不怨天,不尤人。这是他一直的信条。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受苦,周围人的人都视而不见,他会怨恨,会有被众人抛弃的感觉,他会觉得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所以,他只习惯于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敢怨恨别人。
他害怕自己堕入深渊。
想到深渊,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害怕深渊。小时候他并没有恐高症。整日里在老家的田野里、山坡上追逐,爬上很高的树、爬上很高的山,没有惧怕。然而,忽然有一日,他在梦中一脚踏空,堕入无边的漆黑的深渊中惊醒过来,便开始恐高。从那以后,他不再敢去峭壁外侧,不敢蹦极、不敢走玻璃栈道、不敢坐大摆锤过山车。理性告诉他,这些从安全上看都没有问题,然而,他还是不敢。
或许,应该庆幸。他想。如果不是恐高,如果不是害怕漆黑,不让不会一直抓着一把稻草不放。他可能早就坠入了那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心情开始随着季节变化。心里始终有一种排解不开的千千结。悲秋风、悲秋雨。总是在秋风秋雨中,一人独坐,看一城烟雨、叹一腔愁怀。前路雾气蒙蒙,看不见山花与杂树。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纵然有时秋日艳阳,也扫不尽他满身的阴霾之气。回望来路,不见就日踪迹。瞻望前程,唯见更深露重。
四十不惑也!可不悲乎?
他这次把目标定在了重庆。无他,这里有着一些稀薄的记忆。找回一些记忆,同时丢掉一些记忆。从此,跟有些人、有些事,作真正的告别。
不想再去大山,不想一个人流浪。
纵有万水千山锦绣华章,亦敌不过一人期盼的身影。摇曳在灯火下的思念,是万千舞姿中最迷人的风景。
朝天门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沿着到处是繁忙的工地外围走了一圈,过去的痕迹荡然无存。来到江边,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此时三峡水库已经蓄水,冬季的长江江面比夏季的江面水位还要高。然而,水不再滔滔,只有浩渺,颇有些高峡出平湖的味道。还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在天空中悄然划过。
曾经有一个女孩儿,坐在他身边,看着这些江水,诉说思念。
洪崖洞也不再是十年前的洪崖洞。那时候的洪崖洞,只是稀稀拉拉的依山而建的几栋仿古民居,还有一些小酒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大片鳞次栉比的仿古建筑,贩卖着全国各地旅游景点都差不多的小玩意儿。
曾经有个女孩儿,陪着他上下这些陡峭的石梯,脸颊泛红。
从洪崖洞往上,穿过一条坡度不算大的小巷子,便是解放碑。解放碑还是解放碑。但是解放碑的周围,那些陈年建筑已经拆迁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玻璃幕墙的高楼。现在的解放碑,在周围的高楼大厦面前,感觉是那么的矮小,那么的无助。
来来往往的人群,或脚步匆匆,或脚步流连,从他身边走过。曾经有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拉着他的手,给他拍照,或让他给她拍照。
记忆中的八一路,他找不着了。打开手机导航软件,才发现了一个宽阔的入口。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两侧排着队等待购买小吃的人群中,曾经也有他和她的影子。而她现在已经不再。
走到一半,他不想再往前走了,拐进了邹容路,一直往下,然后再拐进一条胡同,是那种石梯的步行道。找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取出一支烟,点燃。
对岸南山上,南山一棵树孤零零的挺立,和他对峙着。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颤抖着打开,在上面飞快的写着。
撕开楼顶上浅浅的白雾,
手里还攥着昨夜的霓虹。
剪下江面上长长的汽笛,
串成南滨路上狂放的风。
坐在弯弯曲曲的石梯上,
面对着南山上孤独的松。
心上还残留你的余温,
脑子里回响酒后的阵痛。
闭着眼走进十月的空气里,
从八一路到解放碑到洪崖洞。
影子一层层叠着你曾经的脚印,
背后只留下杂沓的笑容。
重庆,
没有了春花秋月
只有夏
和冬。
夏,已经离开了,齐格觉得,重庆留给他的,只有寒冷的冬天。那是一种刺骨的寒冷,犹如一柄在万古寒冰中埋藏已久的尖锐的剔骨刀,刺破肌肤,深入骨髓的冰凉。
他狠狠的打了几个冷颤,站起身。脚下有些虚浮。
回到酒店,打开空调,钻入被窝。然而,身上那寒气却始终缠绕着,感觉全身没有一丝温度。于是他打开浴室的热水,将温度调到最高,站在水龙头下,呆呆的冲了一阵。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再回到床上,一阵疲倦袭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然而并不是很饿。想了想,还是点了一份外卖。打开微信。
小青发了两条信息。看了看时间,第一条是中午发的,很简单的一句“在吗?”然后晚上又发了一个,还是很简单的一句“在吗?”
他回道:“在了。”
小青很快回了:“今天很忙?”
他说:“不忙,现在在重庆。”
“不会吧?”小青回。
“怎么了?”
小青道:“我明天也要来重庆。你一个人?在那里有事吗?”
“我一个人。丢一些东西。呵呵。没其他事。”齐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