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明显苍白。神情明显僵硬。无限的委屈和极度的忐忑,在绝望和挣扎中来回探寻生路。但从表面看,应该说还是平静的,嘴边也总在掠过一丝丝淡淡的苦笑。好长时间不说话……“没什么话要跟我说?”贡开宸问。
这时,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专案组的几位同志正通过一个监视器在密切注视着他俩的谈话。他们在监视器里看到宋海峰是这么回答贡开宸的:“……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必要说?当时要处置大山子冶金总公司属下的一些中小企业,张大康通过一些人来找我……”
贡开宸问:“通过谁?”
“通过一些人。”
贡开宸问:“通过修小眉?”
“……这您就别问了。他通过一些人来找我,希望我能为他在大山子总公司之间搭个桥,他想收购一部分中小企业……我觉得这个做法,都是符合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用红头文件批准的政策的。”
贡开宸问:“中央政策的基本精神是什么?要在这种收购和参股中,使国有资产保值,增量。但是当时,大山子却流失了六七个亿的国有资产。”
“我只是介绍他们认识。他们具体怎么操作,我没有参与。我从来没有对大山子总公司的任何一个领导说过,要他们廉价出售企业给那些大款。”
贡开宸问:“你收了张大康多少礼?”
“我不认为这是收礼,更不认为这是受贿。只是朋友之间往来。他到我家。我也请他吃饭,我也送他名人字画……”
贡开宸拍案而起:“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你是执政党的省委副书记!你当然可以有朋友,你也可以请朋友吃饭,你更可以送朋友礼物,但你不能搞这种物质交换……”
“我没有搞交换。”
“当时你知道张大康在压价收购,你没有去做工作。为什么?”
“这是谁说的?完全是诬蔑!请他们拿出旁证。”
“当然有旁证。”
“可以啊。请旁证说话。”
“大山子冶金总公司领导去找你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去的。”
“我记不清了。我根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
“当时在场的还有大山子矿务局财务总管言可言!”
宋海峰一愣,不说话了。
“你儿子十六岁就去美国留学……”
“这件事跟张大康完全没有关系。”
“跟谁有关系?谁资助的?”
“……”
“你夫人承包了省里三个地级市的街头广告灯箱和街头广告的制作,又插手了一条高等级公路的发包。而这条高等级公路的发包最后给国家造成了一个多亿的损失……”
“这些事我完全没过问。事先也不知道……”
“海峰,跟你说起这些事情,我心情很沉重,很惭愧。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沉重、不惭愧?你拉着郭立明到处去活动,为什么?你利用郭立明的身份去沟通方方面面的关系,难道也是别人对你的诬蔑?”
宋海峰慢慢地低下头去:“……”
“组织上就不该查一查你的这些非组织活动?当了省委领导就不该接受组织的监督和检查?”
宋海峰的头垂得更低了。
“要学会从头开始自己的生活。从头来。懂吗?!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责任心,就配合组织搞清自己的问题,认真忏悔自己给国家给党给人民所造成的损失,接受组织给予的任何处分,抬起头来,从头开始,重新做人。绝食吓唬不了任何人。绝食也解决不了你后半生的前程问题。海峰啊,不要一错再错了!重新选择生活,对你来说也许是痛苦的,但这也是你惟一的出路!”说着,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宋海峰浑身颤抖起来。
“还有一点,也并非是不重要的。你还应该帮助组织上搞清楚其他人的问题。不管涉及谁,你都应该说清楚。隐瞒,是不可能久远的!”说完这句话,贡开宸便不再管宋海峰如何反应,只顾自己大步走出了房门。推开房门的时候,差一点碰着了一直在房门外守候着的焦来年。门外还有两位专案组的同志,他们是来给宋海峰送饭的。贡开宸从他俩身旁走过时,颔首向他们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他们把饭菜送过去。那两个工作人员当时还犹豫了一下:难道贡书记这么“训斥”一通,宋海峰就肯张嘴吃饭了?事情会有这么简单么?他俩迟疑了好大会儿,才端起盘子走到房门前,试着推开房门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开始宋海峰没动弹,但不一会儿,却对他俩轻轻地挥了挥手,做了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居然没像前几回似的,生硬地让他们连盘子都拿走。他们看到事情有转机了,便赶紧走了。听到门扇轻轻碰上,宋海峰微微一震,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已然关上了的门,再回过视线来看看这一盘精致的饭菜,迟疑着,犹豫着,终于去拿起了筷子。但当他的手一接触到筷子时,一阵哽咽涌出,他紧攥着筷子,用力戳住桌面,头一低,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正如专案组那两位同志担心的,贡开宸对宋海峰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撼人心魄”的话,能震慑住“老练”“精明”的宋海峰吗?但他们却不知,贡开宸的到场,本身就是一桩“撼人心魄”的事。宋海峰是懂得此举的内在含义和它的全部分量的。贡开宸即便什么都不说,只要往宋海峰跟前一坐,他宋海峰就应该明白,何去何从,已非同一般了……
宋海峰还是“懂事”的……
这时,从窗外传来大奥迪启动的马达声。满脸已布满泪水的宋海峰忙抬起头,好像是在追寻那对于他来说曾经是那么熟悉的曾拥有过的一切。但汽车声终于慢慢远去。院子里的大铁门很响地关上了。他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哭了,但也呆在了那里。
大奥迪缓缓驶出山口的时候,潘祥民打电话来询问情况。焦来年低声告诉贡开宸:“……潘书记请您说话。”贡开宸一动不动地坐着。焦来年怯怯地叫了声:“贡书记……”贡开宸仍一动不动地坐着。焦来年看到贡开宸紧抿着嘴,铁板着脸,大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神情无比地复杂。一直到车子开进城圈,贡开宸始终没动弹一下,始终没有再跟焦来年说过一句话。